六月二十四, 是许太后的整寿。
这日前,先于交泰殿召集百官群臣举行盛典,后命人于胜春园至正阳门一路披红挂绿,搭满景点彩棚。节前一日起驾胜春园, 臣民夹道跪迎,塞衢填巷,竞献歌舞。
二十四日这天, 宫中朝廷和外地文武百官贡献的珠宝珍玩,阵列殿阶,触目琳琅:各式各样的玉如意最多,几十个一辇的小金佛,盖以黄帕, 抬入宫门,络绎不绝,有高约三尺的珊瑚树;以金丝连络、青玉为叶、柑桔般大的琥珀为果实的宝石盆景,晶光闪烁,耀人眼目。
然而乾清宫此时渺无声息,成行成列的内监宫人立在长阶之下。青茂的树顶上落着四五只鸟儿,偶尔一两声鸣叫都能在人们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鸡皮。
李娥与一众尚衣局宫人捧衣立在榻前。已经僵了快大半个时辰了。
之前捧来伺候皇帝盥洗的水早已经冷透,盆架上蒸出的水汽凝成了珠子,滴答滴答地重新落入盆中,宫人们额头冒出豆大的汗水, 纷纷看向李娥。
李娥无法, 只得道:“万岁爷, 今日胜春园太后圣节宴,您不能不去啊。”
皇帝坐在帐后。他不过十二三岁,身量却比平常少年还要低些,榻面高,他又坐得靠里面,一双脚还触不到榻上,空落落地露在纱帐外头。
殿外内监传话进来,在李娥耳边轻声道:“李姑姑,太后的仪架已经起行胜春园了。七王随护撵旁,如今也出发了。姑姑,顾大人现外求见万岁爷。”
这哪里是在逼皇帝,分明是在逼她。
“罢了,我的万岁爷,算奴婢求您了,您起行吧……”
说着,便跪下拉,弯腰要替皇帝穿靴。
谁想皇帝却蹬了她一脚,李娥身子不稳,向后摔去,她忙撑着地跪下来:“万岁爷,今日七位王爷同百官皆在,您……”
“朕要见梁掌印!”
李娥心里焦急,侧身对一旁的黄洞庭道:“梁掌印在何处啊?”
黄洞庭也是一脸惶然:“奴才哪里知道,如今二十四局到处都忙人人仰马翻的,这……”
“你们都立着做什么,去传梁掌印过来啊。”
话音还未落,紫檀龙纹雕的殿门被推开。“万岁爷唤奴才?”
一听到这个声音,皇帝立即撩开了床帐,“梁公公。”
梁有善从殿外走进来,此时将过辰时,日光还淡的。他却像是从某个佛堂里走来的一般,身上蒸着浓厚的檀香。
他从李娥身边行过的,顺手将她搀了起来。继而行到皇帝榻前。
“万岁爷,奴才在二十四局办差已是晚了,怎想万岁爷比奴才还晚。”
皇帝抬头看着他:“梁公公,朕不想去胜春园。”
梁有善蹲下身来,拿过李娥手中的靴子替他穿上:“那是大齐的太后,万岁爷今日是要领着众叔伯兄弟给她老人家磕头的。”
他动作很轻,也很妥帖。
一面说,一面又向李娥伸出一只手,李娥忙将另外一只靴子也呈了过去。
“他不是朕的母后。”
梁有善没有抬头,嘴角却带出一抹的淡淡的笑,然而还是重了声:“诶,万岁爷,这话是不能说的。”
皇帝下了地,身上仍然穿着中衣,殿中虽然已用了冰,但他额头仍有一层薄薄的汗。梁有善掏出自己的绢子抬手替皇帝擦拭。皇帝撇开他的手。
“我想皇姐了。”
梁有善顿了顿,将帕子递给李娥,“奴才知道,奴才会替万岁爷寻回长公主殿下的。李姑姑,时辰不早了,伺候万岁爷更衣吧。”
“梁公公,朕要你跟着朕过去。”
梁有善退到宫人们身后,垂手而立,对皇帝道:“万岁爷安心,奴才伺候您去。”
李娥等人这方上得手去。
虽是盛夏,但繁复的袍衫还是穿了一层又一层,至末,李娥半跪下来替皇帝系腰上的玉带。才系过一半,梁有善却出声道:“怎么又想起系这种轮回结了。”
李娥一怔,险些松手。这是纪姜爱系的带结子。而这个手法却是李娥教给纪姜的,自从纪姜走后,她为了避讳,很少再系这个结法了,将才听到梁有善与皇帝的对话,想起前日与纪姜相见时的谈言,一时想得深了,手上不觉得就走起了这个结法。
“是……奴婢疏忽。”
她忙要去解,皇帝却道:“皇姐以前替朕系带的时候,最喜欢系这个结,朕觉得好看。”
李娥解也不是,不解也不是。梁有善笑了一声:“奴才不过问了一句,李姑姑慌什么。”
李娥明白过来,梁有善多多少少听到了些与前日有关的消息,这无疑是警告,她瞟了黄洞庭一眼,却见黄洞庭在冲要她轻轻摇头,方知道此时慌不得。索性对着皇帝应了一声,“是”慢慢地将带结系好。
皇帝起行,梁有善仍挂着惯常的笑容,随在皇帝驾旁往胜春园而去。
李娥直起腰身,将皇帝送至殿门前,目送他上了帝撵,龙纹旗旆虽风而扬,在渐盛的日头下猎猎作响。
“洞庭,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黄洞庭行到她身旁,“你怕殿下轻举妄动吗?”
李娥摇了摇头:“殿下是聪明人,我并不担心,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会出什么大事一般。”
说着,她抬头望向空中,“你看,明明晴得很,那片云里却好像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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