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娥这才想起刚才那个替纪姜解围的人。
“唐幸……他是上个月调任司礼监的, 听洞庭说,他从前跟着李旭林在东厂诏狱,也不知道为什么平白来了司礼监,如今只是个随堂内监。奴婢你也想问殿下,殿下怎会与他相识?”
纪姜记起紫荆关外的生死一瞬。又想起将才的一幕, 不觉有些恍惚。
她抬手抵着下颚, 轻声道:“在紫荆关我差点被他杀了, 可最后……”
她说着笑了笑:“到不知道,是我放了他一命,还是他放了我一命。”
李娥应道:“杀公主?东厂为什么要杀公主。梁有善不是还为公主的际遇不平吗?”
纪姜垂眼, “真正为我际遇不平的是你们, 不是梁有善。他是利用万岁与我之间的羁绊, 蒙蔽的万岁, 攫取权势。”
李娥抠着袖口的立绣暗花沉默了一时,抬头开口道:“所以, 公主若是死了,我们爷和老娘娘之间就的关系就再不可调和……”
李娥话说到这个地方,自己的背脊也在发凉。
“他竟然如阴毒!”
梁有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到如今,纪姜也不能全然说清,宫中的人都复杂, 不肯轻易露喜怒于面上。记忆中的梁有善一直低垂着头, 跟在当时的司礼监掌印阎正夕的后面, 后面他做到了秉笔, 节制东厂,还是个低姿态,行稳事的奴才模样。现在想想,他从前对乾清宫的事尽心,对公主府事也是尽力妥帖,力竟是落在如今。
“李姑姑。”
外面有人唤李娥,李娥忙示意纪姜不要出声,对外面道:“什么事。”
“姑姑,万岁爷起身了,唤您进前呢。”
李娥道:“知道了。你先下去,我这就过来。”
“是。”
外头人行远,李娥朝纪姜弯腰行过一礼:“奴婢先去了,殿下安心在此处等洞庭回来,见万岁爷的事,容奴婢与洞庭从长计议。”
说完,李娥整衣推门出去了。
过了不多时,黄洞庭从外面回来,他合上门走到纪姜身旁轻声道:“殿下,赵将军此时在殿前当值,云正门的守卫如今不好明目张胆地打点。有点棘手啊。”
“晋王妃此时在何处。”
“太后娘娘宫中还未传出话来,应在殿中与太后娘娘叙话。殿下是想回慈寿宫去吗?这也好,与王妃一道出宫,梁有善也不能轻举妄动。这会儿阁臣在暖阁,正是拟传票拟的时候,梁有善在御前伺候,分不开眼,此时到是个好时候,只是这一路过去……”
纪姜沉默了一阵,平声开口道:“唐幸可还在。”
“他今日不当值,应在后面耳房。”
“你让他来。”
唐幸在外面等她。
云层淡淡的透出暖光来,纪姜行到他面前,跟在纪姜身后的黄洞庭道:“殿下交给你了。”
唐幸看了一眼黄洞庭,又看向纪姜。
“殿下的不杀之恩,我已经还过了。”
黄洞庭刚要说话,纪姜却先开了口:“那你便当我是欠你一恩。”
唐幸没有答话,从袖中掏出一张白绢子,宫里的内监似乎都喜欢随身携带这么一方干净的东西,然而,绢帕越干净,却也越在阴沉着他们的腌臜。这是一个混乱矛盾的印象,藏帕的人以此抓攫生命里零星半点的清白。看帕的人,却在帕上刻意熏染的檀香上嗅出腐烂的味道。
纪姜望着唐辛的手,唐辛将帕子摊在自己手掌上,而后隔帕握住纪姜的手腕。
“走。”
二人在晨光熹微的宫道上不快不慢地行走,身旁不断行过巡逻的皇城护卫。晴日有风,云层不断地在头顶上空翻涌。
“你……为什么会去茶水房。”
唐幸一直望着前路:“你入乾清宫的时候,奴才就看见殿下了,不过,最初我到以为我看错了,殿下不是应该死在菜市口了吗?”
纪姜垂头笑了笑,唐幸续道:“也是,殿下这样的人不该轻易地死。”
他调整了一下握在的她手腕上的手,让指腹的皮肤全部压在绢怕之上,不留一丝肌肤相接之处。
“不过,殿下既然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为什么又要冒险进宫。奴才记得,殿下对奴才说,牺牲无意义,自身死,旁人受福。”
“其实我冒险而行,也是为了活下去。”她沉默地行在他身边良久,终于吐出这样一句。
唐幸低头觉得这句话有些复杂,并不是此时全然能想明白的。
慈寿宫已经近在眼前。余龄弱的仪仗沉默地候在殿外,天光云影流转在人们精致平整的衣面上。
“就送殿下到这里了。下面的路,殿下好走。”他侧头望了一眼纪姜。
“冒犯殿下。”
说完,他松开握着纪姜的手,那隔在二人手上的绢帕落了下来的,顺着渐近正午的燥风一下子飘远了。
纪姜回到余龄弱的仪仗之中。
此时余龄弱正从慈寿宫中走出来。隔着半开透风的窗扇,纪姜能看见绸帘后面一抹淡淡的人影。一只手轻轻地扣在窗棂上,手腕上的翡翠老玉镯子被辉耀在其上的阳光遮去了一半。纪姜认得出来,那是母后四年前徐太后生辰,她送上的贺礼,而这玉种,透水的程度,却是宋简亲自挑度的。
余龄弱行出殿来,那只手就收了回去。
余龄弱一路行到阶下,没有做一步的停留,在内监的指引下,往正云门行去。纪姜跟在队伍之中,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窗。窗后的人影已经站了起来,行到了殿门前,纪姜忙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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