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明媚,虫鸣很喧嚣,然而盛夏的气氛被隔音隔热良好的窗扇所阻隔,孵化间中只余下一些似乎来自很遥远之处的声响,更显得房间里格外安静。
气氛有点尴尬,但高文总算没有让这份尴尬持续太久,他轻轻咳嗽两声打破沉默,表情平静地说道:“刚才我在外面遇上了尼古拉斯。”
“蛋先生么?是的,他刚从我这里离开,”恩雅的语气一如既往温和淡然,“他帮我修好了这套神经接驳器……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抱歉,我的使用方法似乎有点问题,不小心损坏了一个关键零件。”
“我听说了,”高文呼了口气,总算感觉气氛渐渐恢复正常,他决定把尼古拉斯·蛋总在走廊上对恩雅的那番评价永远埋在心底,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现在就全部忘掉,“不必在意,机器这东西出现损耗也很正常——只不过你平常还是稍微控制一下接入神经网络的时长比较好,哪怕不为设备考虑,太过沉迷网络世界对自身健康……额,大概还是有影响的?”
说到最后,高文的语气便明显慎重起来,看着眼前这个以龙蛋形态杵在基座里的“退休神明”,他突然开始怀疑对方到底会不会跟凡人一样出现“健康问题”——现在的恩雅再不健康还能差到哪去呢?上网到散黄么?
好在恩雅倒是并未在意高文这短暂的停顿中都想了些什么失礼的事情,她从蛋壳内发出温和的笑声:“我接受你的建议,就当是……为了健康。”
高文点了点头,在一旁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自行给自己斟满一杯茶,随着心绪渐渐平复,他也将来时的那点小插曲抛到了脑后,转而露出认真的模样:“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些事情想找你商议。”
“看得出来,”恩雅的声音听上去并不意外,“你有心事,一进门就有明显的心事——我就等着你主动开口了。”
高文顿时干咳两声,想说自己进门时候的心事可不是这个,但好歹还是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了回去,继续很认真地说道:“我刚刚去过卡迈尔的实验室,在实验室里,我们谈到了一个……关于魔力和文明发展的猜想。”
随后他没有隐瞒,将自己和卡迈尔所谈论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包括魔力在整个宇宙中可能具有的“催化”效果,也包括这颗星球上文明更迭被魔力所裹挟的历史。
当他提到自己所产生的那个联想,提到“这宇宙是一锅酷烈的热汤,所有文明都在这场永不结束的盛夏中飞快度过虫蚁般短暂的轮回”时,他注意到恩雅的蛋壳表面泛起了明显的辉光,那些原本正在平静游走的符文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过了好几秒钟才渐渐恢复原样。
这或许显示出了这位昔日女神一瞬间的情绪变化?
当高文话音终于落下,恩雅的声音才从蛋壳中传来:“一百八十七万年来……你是第一个站在如此广阔的时间尺度和空间尺度上与我谈论这个话题的智慧生物。”
高文忍不住身体前倾了一些:“难道说……你也产生过类似的感觉?”
“……在存活了这么长时间,见证过如此多的事情之后,即便再愚钝的蠢材也足以总结出世界运转的许多规则,”恩雅叹了口气,“高文,听你的语气,在你的故乡似乎并没有这样一种‘催化力量’?在你的故乡,群星之间比这里更为‘荒凉’么?”
“至少从文明演化的角度来看确实如此,”高文点了点头,“在我们生活的世界,能量远不如这里活跃,天文尺度内皆是空旷寂寥的无声地带,我们所生存的星球上挤满了庞大的族群,在那里,对生存空间和资源的争夺……远比这个世界要残酷得多。”
“原来如此……那我便理解你这个‘域外游荡者’为何能如此迅速地带领着你的帝国崛起了,”恩雅的语气中似乎带着感叹,“你们是在永冬中拼杀出来的族群,来到这样一个万物丰沛的‘盛夏’之后,恐怕全世界在你们眼中都是待宰的羔羊——在这个世界,文明的起步条件实在太优渥了。”
“但‘盛夏’的代价是更加短暂的文明周期和更加酷烈频繁的末日灾害,神灾与魔潮面前命如草芥,谁又能说清两个世界的生存条件到底谁优谁劣?”高文笑着摇了摇头,“所以当我知道这些之后,再回想起一百多万年从这颗星球路过的‘起航者’们……我便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不一样的感觉?”恩雅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现在怎么看他们?”
“我仍不知道他们那场漫长的‘远征’到底要去往何处,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孜孜不倦地带走沿途所遇到的每一个文明并将它们纳入自己的‘船团’中,但从结果上,他们就仿佛这个宇宙持续不断的毁灭巨浪中唯一的一股‘逆流’,”高文语气肃然地说着,“在这个世界,几乎所有的力量和规则都在加速将文明推向毁灭,而只有起航者似乎在走一条相反的路,他们从这个轮回中挣脱了出来,并选择带走那些还未能挣脱的族群……
“如果说我们这些被重力束缚在大地上的族群所面临的‘终极忤逆’是对抗我们的众神,那么起航者……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忤逆整个世界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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