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骏妈妈先开口,她笑,但声音笑得很不自然:“独生子女的父母就是敏感!”
“是啊,30岁的儿子出门约会都不放心。”马骏爸爸特意放大声音道。
两个人说完笑完,空气又陡然沉寂下来。
“睡觉睡觉!”马骏爸爸比马骏妈妈还无力承受担心,他挥挥手,赶走烦恼一样。
躺在床上,明明睡不着,为了不给睡在身边的人增添烦恼,两个人都硬生生地捱着。
马妈妈闭着眼睛。
她好像拥有了上帝之眼,忽然以俯视的角度看到她家门前惯常走的马路。马骏穿着她给他拿的棉服,脚踩一双据说很时髦的黄色马丁靴,风驰电掣一样骑行在夜色深沉的马路上。
她着急地想叮嘱他“开慢点,开慢点”,可惜,嘴巴发不出声音。
她心里下定决心,明天就把儿子的摩托车换了,换成汽车。老头子再反对,她都要换!
料峭寒风吹得马骏的头发一缕缕向后飞起。她想起来儿子洗完澡后还没有来及吹干头发,顿时心疼得不行,暗自埋怨起电话中的小姑娘来。
也不知道说了啥,惹得儿子这么着急往外跑。
天都这么晚了,气温又这么低,一点不体恤儿子!怪不得婆媳千百年来都要闹矛盾!
上帝之眼忽然看到前方垂直交叉的马路上,一辆车以发疯的速度在马路上飞,眼见前方是红灯,轿车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而另一条路上的马骏,因为前方尚是绿灯,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
“咣。”时间堪堪过去两秒,轿车和摩托车在十字路口的中心惨烈相撞。
轿车偏离了车道,而摩托车,到底后盘旋着又摩擦出去很远,最后撞到路基,才停下来。
马骏妈妈胸口急剧起伏,她想尖叫,想释放她胸中的恐惧和悲伤,可她被梦魇住了,完全发不出声音。
“醒醒!孩子他妈!你怎么了?”
马骏妈妈被马骏爸爸推醒之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啊——啊——啊——”她终于能张开嘴巴,倾吐出她胸腔里快要爆炸的痛苦。
马骏爸爸赶紧开灯,而后笨拙地在床上跪走向马骏妈妈,试图捂她的嘴巴:“大半夜的,你这样叫,邻居们魂都要吓没了。”
马骏妈妈自己捂住嘴,痛哭起来,头扎在马骏爸爸的胸前:“我做了一个梦!我做了一个梦!”
“别怕,别怕。只是一个梦,醒来就好了。”
“我梦见我们的小骏……我梦见……”马骏妈妈声音颤抖得厉害,完全说不下去。
马骏爸爸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沉稳地安抚她:“梦是反的。不怕啊,别哭。”
马骏爸爸劝着马骏妈妈不要哭,他自己,眼泪却没来由坠落下来。
马骏妈妈哭到头晕,心里发起横来,她果断起床,走出卧室。
马骏爸爸追问:“你干什么去?”
马骏妈妈也不回答,到客厅打开灯,找到儿子的手机,打开后,对着对后一个接听就回拨了过去。通讯备注是“甜心”。
她抽一下鼻涕,回马骏爸爸:“她让我睡不好,我也让她睡不好。”
马驹爸爸想反驳,仔细一想,这话没毛病,于是凑过去听。
电话被接起。一个恼怒的男人声音传过来:“啥人啊?”
“侬啥人啊?”马骏妈妈气势复读。
“侬啥人啊?”
“侬啥人啊?”
……
马骏爸爸无可奈何地把手机从马骏妈妈手里拿过来,按断了电话。
这么一闹腾,做梦的痛感倒是消散了过半。
“咱们儿子……怎么会给一个老男人备注‘甜心’?”
带着嘀咕,老夫妻俩磨磨叽叽回到卧室。颠来倒去,总算在黎明前睡着了。
睡得正香,卧室里的电话响了。
铃声刺耳。
马骏妈妈拿胳膊肘戳马骏爸爸,口齿不清道:“你去接电话。”
马骏爸爸眼睛都睁不开,用脚摸着找拖鞋,走动一半,电话铃声停了。转身要回卧室的时候,电话铃声又不屈不挠地响起来。
马骏爸爸又折身回去,语气非常不耐烦:“啥人呀?”
电话里的人在说着什么,马骏爸爸默默地听着,什么都没有说,嘴唇却颤抖起来,眼泪像小河一样往下淌。
睡着的马骏妈妈渐渐醒过来,看到马骏爸爸眼睛都不带眨地望着她,骇了一跳:“干嘛这么看着我啊?”
马骏爸爸张了张嘴,发肿的眼袋上,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你哭啦?刚才谁来的电话?你怎么不说话?发生什么事了……啊!”马骏妈妈捂上了嘴,眉毛悲痛地撇出个八字,“小骏?是小骏?”
马骏爸爸没有否认。
等于承认。
两个人的意念在那一刹那相通,惊愕相望。
省去语言,却不能省去悲伤。
……
2001年3月3日,时年30岁的马骏,因为对方酒驾,不幸命殒路上。
时隔一个月,朱盛庸仍旧无法将这一个噩耗落在纸上,邮寄给大洋彼岸的同学李礼刚。
刘流没有去参加马骏的葬礼,也没有再拿到过那一晚被爸爸抢走的手机。
她没有在公开场合掉一滴眼泪,只是容颜一天比一天憔悴。
短短一个月,苍老了十岁。
刘流妈妈吓坏了,以为女儿得了什么怪病,天天催促刘流跟她一起去看医生。
刘流爸爸依稀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咬死也不肯说。
那一晚,小女儿一声声的“老公”,彻底激怒了他。他满腔愤怒,靠着蛮力从小女儿手中抢过的手机,在后面接连响起过几次,电话里,有个女人声音凄厉地喊:你是谁?我儿子死了。你到底是谁?
他没敢再给手机充电。
也没敢注销手机号码。
更没敢将手机还给小女儿。
刘流在新的工作单位工作非常勤奋,很多新认识的同事对她的容貌并没有惊讶,他们潜意识地把她当作30岁的已婚女。这反而匹配了她的管理层地位。
眼见女儿容颜崩塌,刘流妈妈心中郁闷,跑到二姐姐家哭诉。
朱妈妈犹豫再三,没敢将马骏有关的事讲给向来柔弱无主见的妹妹听。
“刘熙嫁人后很少回娘家,家族里就阿庸头未婚,有时间。二姐姐,你让阿庸头多带刘流出去玩玩吧。”
面对小妹泪眼婆娑的央求,朱妈妈不得不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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