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下个不停,城头巡夜的士兵都纷纷跑下城墙,到城门洞里避雨,城楼里虽然有位置,但不是他们这些大头兵能进去的,所以只能如此行事。
悬瓠城是豫州州治,这几年历经战火袭扰,城墙、城楼坏了又修,修了又坏,因为攻防战时配重投石机的频繁使用,城墙上的城楼已变得十分稀疏。
数月前的一个夜晚,在城头巡夜的士兵于一处城楼里生火烤东西吃,不慎走水差点酿成大祸,所以后来就禁止巡夜士兵入城楼。
若是平日倒没什么,今夜下雨,巡夜的士兵只有少数几个能躲在城楼屋檐下,其他人只能另外想办法,反正如今平安无事,所以便躲到门洞打个盹。
军纪归军纪,这种鬼天气没有哪个上官会来巡视,而此时巡夜的多为羸兵,一旦淋雨淋出病来,又没钱治病,很容易就一命呜呼。
十几个士兵在门洞里挤着,说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话题,点起一堆火,烘烤着被雨水打湿的戎服,光着膀子虽然有些凉,但再不舒服也好过在城头淋雨。
“莫要抠脚了,那股味真是熏得慌。”
“脚丫子痒啊,抠抠才舒服。”
“就你脚痒!兄弟几个都挤着,熏得要吐了!”
嬉笑怒骂间,士兵们打发着时间,他们是被筛选过剩下来的羸弱之兵,不用随军出征,却要做一些杂役,而其中就包括在城头巡夜。
发现外边有什么不对劲,就赶紧敲锣打鼓示警,提防敌军偷城,悬瓠是豫州州治,也是豫州总管府衙所在地,自然是要严加提防。
不过对于如今的悬瓠来说,周边并无敌军存在,所以城防有些松懈,毕竟如今豫州地界很太平,正在倒霉的是山南荆襄一带。
一名年过四旬的老兵叹道:“唉,这十几年来,隔三差五就要打仗,也不知何时才能消停。”
“这次打完之后应该消停了吧,陈国好像都要完了,等关中、山南打完仗,天下就太平了。”
老兵无奈的笑了笑:“当年齐国完蛋时,大家都是这么想的,结果呢?”
“当年齐国完了,大家都以为陈国也快完蛋,结果才过了两三年又开始打仗,一打就是七八年,好不容易消停,眼见着陈国又要完了,结果现在又打起来了,你们说晦气不晦气?”
“这次不一样吧,朝廷手上有那么多兵马,还会拿不下山南么?”
“嗨,拿不拿得下,只要我们不倒霉就行了,想那么多作甚?碗里又不会多一块肉。”
士兵们议论纷纷,最后还是绕回柴米油盐,他们身份卑微,大字不识几个,没有那么多想法,就想和家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当年豫州还是齐国治下,后来周军攻破邺城,豫州齐军投降,让大家躲过了一场大劫,原以为就此太平,结果往后十余年战事不断。
周国分裂,打来打去好歹消停了,大家原以为可以过上太平日子,结果消停了一年又打起来。
什么“逆贼”、“弑君”、“人人得而诛之”,普通百姓和士兵搞不清楚,反正上官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最重要是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此次临近秋收,豫州总管府的官军忽然调动起来,要攻入荆州讨伐逆贼,侥幸留在悬瓠的老弱病残们,虽然没了立功的指望,却不用上战场,只需要在城里消磨时间即可。
豫州总管府北面是黄河,东面是亳州总管府,东南面是扬州总管府,南面、西南面是桐柏山-大别山,西面是桐柏山余脉,悬瓠十分安稳。
而豫州总管府西侧经过方城隘口可进入山南荆州地界,如今官军主力围了方城,分兵挡住桐柏山的义阳三关,根本就没有敌人能够威胁悬瓠。
而又有官军从光州向南进军,分五路攻打大别山上的五个关隘,大别山南麓的黄州军如今眼见着要完,无法威胁光州州治光城,更无法威胁悬瓠。
即便有少数敌军走小路绕过官军翻越大别山,想拿下光城都不容易,更别说一路北上还得经过息州,息州驻军绝不会让这些人得逞。
那么悬瓠守军凭什么晚上不躲雨,在城头苦熬着?
士兵们挤在门洞里躲雨,哼哼唧唧聊了不知道多久,渐渐倦意上涌,有人甚至打起鼾来,不过毕竟害怕动静太大招来上官巡视,所以那人很快便被弄醒。
“睡就睡,打鼾作甚!一会被人撞见,嫌鞭子挨得不够多是吧!”
“哎哎我就睡一会...”
嘟嘟囔囔中,士兵们昏昏欲睡,而城头上早已没了人影,少数几个躲在城楼屋檐下躲雨的士兵,也靠着墙壁打起盹来,他们白日被上官当奴仆使唤去做杂役,累了一天晚上还得巡夜,精神早就不济了。
满天乌云,四处一片漆黑,湿漉漉的地面,只有雨水落在地面发出的“沙沙”声,忽然一声轻微的闷响传来,那是一个铁爪卡在城头女墙缝隙时发出的声音。
铁爪的三个铁钩包着布,为的是尽量减轻碰撞时发出的声音,这声音是如此微弱,以至于被雨水落地的声音所掩盖,片刻之后,一个黑影出现在女墙之外。
那是一个身着戎服的男子,口衔尖刀,未穿铠甲,他攀着女墙向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熟练的翻过女墙,猫着腰蹲在城头。
又有一人爬了上来,两人小心翼翼的取下随身携带的弓箭,背靠背分别看着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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