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东街道上,几匹马在路边停下,其中一匹马上坐着年逾花甲的老者,是为学者刘臻,他今日要拜访好友刘讷,不过只知道对方住在城东,却不知具体地址。
所以刘臻吩咐随从去找人问路,奈何那人什么也问不出来,看着坐在马上闭目养神的老郎主,他硬着头皮说再去问问,转头和同伴商量起来。
“怎么办?郎主一向不问世事,虽说和刘仪同交好,可从未登门拜访过,我又如何知道刘仪同到底住在何处。”
“呃,要不随便转转吧,差不多了就说找不到。”
“唉,还说是好友,连人家住哪里都不知道,这都什么事啊!”
他们的郎主刘臻,如今六十有一,平日里嗜书如命,尤其擅长两汉书,时人称之为“汉圣”,周武帝时为露门学士,待得杨坚以隋代周,成了太学学士,与学士刘讷交好。
刘臻终日里沉浸在经史子集之中,不问世事,许多人情世故都不太懂,仆人们私底下都腹诽,说老郎主与其说是“汉圣”,还不如说是书呆子。
既然是书呆子,那就很好唬弄,两个随从一计较,决定直接打道回府,反正回到自家府邸之后,老郎主大概也会放弃拜访另一位刘学士的想法。
人家的住址都搞不清楚,还好友!
随从带着刘臻绕来绕去走了一会,径直转了方向往城南前进,不久之后回到自家府邸,刘臻居然不知,命随从上前拍门,他则大声喊道:“刘仪同在家否!”
仪同三司,是刘讷于隋国时朝廷所授的散秩,而刘臻亦授仪同三司,所以两位刘学士,同样是刘仪同,当然,如今隋国灭亡,老东家周国可是不认‘伪职’的。
门房见着是自家郎主在外面叫门,又喊着“刘仪同”,心中惊疑不定,觉得莫非是老郎主发癔病,赶紧把大郎君找来。
“大人!”刘臻长子出门相迎,当然,他口中的“大人”,即是这个时代“大人”的常见用法——指代父母。
刘臻见着儿子从‘刘讷家’出来,不由得惊讶道:“咦?大郎你也在刘仪同家做客么?为何方才不与为父一同出行?”
刘臻长子无语,老父读书读得糊涂也就罢了,居然连自家府邸大门都认不出来,好容易解释清楚后,刘臻恍然大悟,看着随从责备道:“你们呐,我是要去刘仪同家,为何又转回来了?”
两名随从赶紧告罪,刘臻摆摆手转身又要上马,长子好说歹说将其拉住,说如今要避嫌,就莫要给刘学士添麻烦了。
“为父不过是与刘仪同谈书论经,何来添麻烦一说?”
这只是刘臻长子的托词罢了,他也不知道刘讷家在何处,所以不希望父亲折腾,万一让自己带路,那就是自寻烦恼。
刘臻不问世事,自从周军收复长安后,罢‘伪太学’,所以他的学士一职自然没了,当年在周国时的爵位、散秩,也不知如今朝廷会怎么处理。
反正一年多以来就是赋闲在家,另一位刘学士亦是如此,又不好擅自离开长安,以免朝廷某日想起来时找人找不到,所以刘臻长子觉着父亲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看书为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人老了,就有些小孩脾气,老刘一个劲要去拜访‘刘仪同’,小刘一个劲劝着“改日再说”,就在两父子在自家门前较劲之时,刘学士来了。
“宣挚!许久不见!”
两位老友许久不见,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两人相交,除了在太学经常碰面外,一直以来都是刘讷登门拜访,今日刘讷兴致不错,寒暄结束之后便开门见山:“宣挚,我要考你两个问题。”
“请讲。”
“你可知金城郡是于何时始置?”
刘臻闻言捻了捻胡须,只是数息便开口说道:“汉孝昭帝始元六年始置。”
刘讷闻言点点头,又问了一个问题:“宣挚可知瀍水于两汉时从何处所出?”
这个问题有些偏,但依旧难不住刘臻,他熟读两汉书,所以很快便开口说道:“《汉书·地理志》第八:榖成(城),《禹贡》瀍水出其亭北,东南入雒(洛)。”
“《后汉书·郡国》一:榖城,有瀍水出,入函谷关。”
“故而瀍水于两汉时,当出榖城。”
话音刚落,刘讷抚掌大笑:“妙,妙!宣挚果不愧为‘汉圣’之名!”
言毕,他从怀中拿出一本书来,刘臻接过一看,书名为《古文尚书真伪初探》,这书是如今流行的线装书样式,刘臻并不陌生,所以他很快便看到了序。
“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方才你也说了,金城郡是汉(孝)昭帝始元六年始置,瀍水于两汉时,出榖城,那东晋梅赜所献《尚书传》里,这两处的破绽太明显了!”
“书后有附件,你可以看看,那是梅赜所献《尚书传》,看看里面内容是不是如此?”
刘臻翻看着手中书籍,越看越入神,有时为沉思状,有时为恍然大悟状,不知不觉中已过了一炷香时间,他长子在旁边看不下去便咳嗽一声。
然而老刘却没回过神,小刘无奈只能又咳嗽数声,好歹让父亲想起面前还有客人。
“这书果然不错!”刘臻赞不绝口,刘讷点头称是:“那当然,长安书肆刚把这书摆上柜台,没多久便被抢购一空,若不是掌柜为我留了一本,怕是就此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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