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共和四年十一月初一,大都的天空彤云密布,眼瞅着就要下雪的模样。
黄色纸钱在半空中飞舞,飘飘洒洒的落下来。地面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现在又铺了一些。出葬的队伍跟在撒纸钱的人之后,人人披麻戴孝,人人满脸悲痛。
大都的道路很宽,也有交通管制。路左行走的出葬队伍并没有影响路右行走的人们,在路右的四轮马车里,孛儿只斤·郝仁万户透过玻璃窗看向出葬的队伍,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家是宋姓汉军世侯,家里六个儿子中有四个都从军,最能干的都当了千户。
攻克临安的战争中,宋家通过战争中掠夺的战利品富裕起来。几个月前,他们家中的四个儿子满心欢喜的再次投入到忽必烈大汗的麾下。十几天前,第一票前去认尸体的人们回来,宋家四兄弟中,有两人尸体被认领回来,有一个确定被俘。在阿术元帅麾下作战的那个宋家孩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黄河战役打了几个月,滑县县城中折损了三万多人,张弘范元帅抛下了一万七千人,阿术元帅麾下水淹下死了万余人,两万汴梁守军,三千洛阳守军全军覆没,还有野战中被宋军杀死的两万人。全部加起来一共实打实的损失十万人。
想到战争中的损失,郝仁万户心中一阵遗憾。向前再走一段就见到令一波出殡队伍。最近几天,大都街道上到处都是纸钱,出殡的队伍接连不断。这还是有些家门的人,那些普通士兵的家庭连认尸的财力都没有,只能拜托别人帮着认尸。至于千里迢迢将尸体运回,更不是普通人家能够负担得起。能托人带回一缕头发,就已经是非常不得了的事情啦。
丢失了大片土地后,大元治下的汉人大概还剩下一千万,十万人的损失大该是一百个人中损失一个。这个比例高还是不高,郝仁万户做不出评价,他能看到的只是大都城内愁云惨淡的模样。
马车在一个正在施工的大院门口停下,这个大院与旁边院落中间一道五六尺宽的小路正在被修墙堵住。已经有人在这里候着,郝仁一下车就被领进院里。只见大院内部与隔壁的墙已经被拆掉大半,看起来这个全新的院落大概有五十米宽,五十米长,看上去挺宽敞的。
“郝仁兄,好久不见。”在正屋门口,大宋礼部官员宋公明热情的迎接了郝仁。
郝仁阴沉着脸说道:“宋兄弟,好久不见。我听说隔壁这户人全家男丁都死在与宋国战争中,没想到你们竟然敢要他们家的老房子。”
“哦?还有此事?”宋公明讶异的问道。
郝仁没好气的说道:“我来之前有人专门给我讲的,想来不是谎话。若是这家还有男丁撑门面,哪里会这么轻易的就把房子卖了。”
宋公明并没有露出丝毫的不安,他答道:“我在临安的房子,就是临安总投降之后被蒙古军杀了满门,我刚住进去的时候就见到血迹浸透墙砖。我也不懂得怎么刷墙。而且懂刷墙的工匠要么被杀,要么被掳走。好几个月我家人都不敢到有血迹的屋子里面去。”
郝仁原本是想指责宋军的残暴,听了宋公明的回应后也觉得有些讪讪的,就找了一个新话题,“宋兄,此次我是奉大汗所命,前来谈交换俘虏的事情。”
宋公明答道:“可巧,赵太尉让我来也是想谈此事。”
有了共同的目标,双方进了屋内直接切入正题。这一谈,双方就出现了分歧。孛儿只斤·郝仁边摇头边说道:“不行不行!换俘虏须得一换一,哪里有一换四的道理。”
宋公明无奈的说道:“一换一么,我们大宋没有在蒙古掳掠,手中并没有那么多俘虏。你要是这么讲,我回去禀告太尉,咱们两边不如接着打仗。我们杀进大都烧杀抢掠,掳走人口,咱们两边那时候再交换俘虏。”
孛儿只斤·郝仁只是仰慕大宋文化,却不等于他就自认为是宋人。遭到如此无礼的说法,他心中怒火大盛。本想拍案而起,但郝仁还是忍住了。黄河战役之所以打起来,就是因为双方都希望用武力解决问题。蒙古一贯是遇到问题就军事威胁,军事威胁不成就发动战争。黄河战役之前的大宋也是同样的态度,所以在事后看来如同小孩子吵架般的口头冲突,在极短时间里面就变成了三十万人的大战。
忽必烈之所以派遣郝仁前来,是他认为郝仁并非投降派,也不是强硬派。黄河战役已经证明蒙古军不是同等数量宋军的对手,所以蒙古在短期内必须维持与宋国的和平。
遭受了这样的欺辱,郝仁强忍怒气,在心里默念,‘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象其德。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怠慢忘身,祸灾乃作。强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秽在身,怨之所构。故言有招祸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这是荀子劝学篇中的文章。自打从赵太尉那里得知荀子学说的精义乃是‘唯物主义’,郝仁发现自己开始慢慢能真正读懂这位先秦诸子集大成者的教导。
默默背诵了一段来化解愤怒,郝仁逼迫自己面对当下残酷的事实。他尽可能镇定的说道:“蒙古立国杀戮极重,与宋国战争中多有杀伤,宋国意图报复,我也没什么好讲。不过大元并非蒙古,皇帝也非大汗。即便是蒙古之时,也以信义为重。现在改国号大元,更是从了汉礼。我们两国便是要杀个尸山血海,可否不厮杀之时能以礼相待。一个蒙古俘虏是一个人,难倒四个汉人俘虏才算是一个人么?我不觉得宋兄乃是自轻自贱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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