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昱深移开目光:“这一问, 我无法回答。”
“无法回答是何意?”沈筠简直觉得可笑,“也就是说,当初我与小奚被追杀,你其实是知情的?”
朱昱深沉默一会儿, 点头:“是。”
沈筠茫然不解地看着他,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自己从未认清眼前此人。
初遇他时尚年幼,少年皇子英俊沉稳, 深邃的眼里像是有亘古不变的日月,她第一眼见到他,就喜欢他。
那时的沈三妹还不知情为何物,惯看阿爹阿娘恩爱, 直觉若十分在意一个人, 便该时时与他一起, 投其所好,久而久之, 等他认得自己, 记住自己了, 离喜欢上自己也就差不离了。
沈筠是个直性子,不如沈婧温婉, 沈奚机敏,好在有满腔旷日持久的热情。
自遇到朱昱深, 打听到他乃宫中的四殿下, 便去央着沈奚为自己出主意, 求一个如是缘法。
沈奚记恨她天天与自己吵,出的全是馊主意,譬如什么朱昱深每日寅时去北大营,在崇明巷打马而过,她可以每日丑时起,去崇明巷口候着;又譬如喜欢一个人讲究投其所好,你与他比武必是不行了,可以编些剑穗,聊作赠礼。
沈奚这么说,沈筠真还这么做了。
可惜寅时的天太暗,她在崇明巷口站了大半年,与朱昱深连个照面都没打过;剑穗编得太丑,没一个拿得出手,倒是给十二与十三送了不少。
若不是有回朱昱深来东宫找十三,她刚好在,十三顺道说了句:“这是沈家的三妹。”也不知四哥要到何时才认得她。
后来朱南羡与她解释:“我四哥与别的兄弟不一样,他的母妃是戚贵妃,他生在军营,长在军营,大随立朝后,他天资好,被父皇特允当作将领来养,一切法度从军制,因此宫宴什么的来得很少,每回来,亦是匆匆就走了。”
沈筠五岁就在戚府学武,年纪小,学艺只为糊弄自己,还是自那日起,她才打定主意定要练出些真本事——一来,让朱昱深对自己刮目相看;二来,朱昱深既被当作将领养,日后一定会出征,自己有武艺,刚好可以陪他同去;三来,朱昱深时不时也来戚府,能常在他眼前混眼熟。
便也只混了个眼熟。
景元十四年,沈筠被封县主。
那年的春来得很早,宫前苑的桃树刚打了花苞,一个消息便令阖宫上下炸了开锅——朱昱深的世上英不见了。
说是落在水里,派侍卫在太液湖,瑶水捞了两日,什么都没捞着。
陛下震怒,赏了四殿下五十个板子,险些没把人打废了,事后令他禁闭在秋实宫,等闲不得探视。
沈筠担心极了,却只能听十三说说四哥的近况,一直到三月,她被册封郡主当日,听说禁令撤了,才央着沈奚陪自己去看朱昱深。
沈奚十分不开心,到了宫门口,顺手摘了个青桃子,往嘴里一塞:“你自己进去,丢完人就立刻出来,本少爷便不跟在你后面捡脸皮子了。”
秋实宫不大,穿过一个桃园就是正宫院堂。
朱昱深刚自书房里出来,他的脸色是久病方愈的苍白,浑身上下只着一身单衣,敛去兵戈气,难得一副清雅样子。
见了院中立着的人,愣了愣:“沈三妹?”
过了一会儿,又轻问,“你怎么会来?”
什么叫“你怎么会来”?
她来不应该么?她自开年久未见过他,担心了一整个春,还是好不容易借着被册封县主的当口溜过来的。
沈筠一下子泄了气,十四岁的姑娘,大而化之如她亦有难能可贵的纤细。
前一刻在天上,下一刻就坠入九幽之地,觉得这些年自己倾心相付尽付流水,她怎么来了?她就不该来。
沈筠欠身拜了拜:“哦,没什么,小奚说睡不着,担心四哥的伤势,让我来帮他看看。”
端的一副从容,眉宇里却写尽委屈。
京师沈府的两姐妹,一个比一个倾城。
她十四岁,站在一株海棠下,饶是委屈,人也比花娇。
暮春的花沾着露水,湿漉漉的,朱昱深看着她,忽然道:“三妹,我要走了。”
沈筠扭身要走的骨气刚拿了个架势就被掐灭:“去哪里?”
朱昱深沉默了一下:“北平。”
自开朝后,北疆一直战事不断,昨日还听阿爹与小奚说,朱荀战败的消息传来,陛下怒不可遏,若非看在他乃皇后表弟的份上,非赐死他不可。
沈筠问:“四哥又要出征,这回也随罗将军去么?”
朱昱深摇了摇头:“我伤已养好,三日后,我会与父皇请命,挂帅出征。”
顿了顿,他又道,“父皇早有意让我就藩北平,恐怕这回出征后,我便会留在那里,自此守在北方,守住大随边疆。”
什么意思?就是说,她以后,在这宫里,在戚府,都看不到他了吗?
又想起今早被册封县主时,陪着各宫娘娘吃茶,听她们说宫里闲话,好像提起要将曾府的大小姐许配给就藩北平的皇子。所以,是要许配给四哥?
沈筠皱着眉,垂下眸。
她有些生气,又满腹委屈,生气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他要走了,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委屈是这么多年了,他连她的心意都不知道,小奚总与她说女子要像二姐一般温婉矜持才讨喜,害得她都不知道该不该与他说,别娶什么曾家大小姐,娶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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