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清难得这般絮叨。
他与姚欢唠了会儿菜谱,方意识到什么似的,噙嘴笑问道:“姚娘子怎地想到研习这些素馔来?是家里头的饭食生意,要开新的铺子?”
姚欢上辈子就不是个喇叭腔性子,自穿越来,言行虽有意避免冷傲清孤,也不愿耽于姚姑娘原身的哀戚颓丧,只是,凡事仍爱谋定而动。
不过,邵清邵老师,怎么着也算老熟人儿啦,又给自己当了几回义诊郎中,又是自己弟弟的班主任,自己创业之路上有点滴转机,与他说说也无妨,毕竟那笔启动资金,还是他找人要来的。
“邵先生,不瞒你说,我这几日,当真高兴得睡不着。王驸马府上要开雅集,定了我家去做席面。”
“哦,如此。确是好事。”
邵清由衷地祝贺,见姚欢两个水灵灵的眼睛里,盛满喜悦与期待,毫不掩饰准备摩拳擦掌好好干一番的兴奋。
她既然瞧着有些谈兴,他便也干脆释卷,认真探问起细节:“可是驸马府上传令出来,要做全素宴?”
姚欢道:“唔,那倒也不是,我不过是与姨母商量着,既是文士们品茗赏画,焚香听琴,吾等所备菜蔬,亦应带些林泉清雅之风。姨母听我说起,先生那日教我山家三脆,便说,何不来请教请教邵先生。”
姚欢终究还是在言语间留了一手。
其实此前,高俅那个相当靠谱的家伙,不仅把姚欢运作成了雅集饭食的独家供应商,还传递了三两次消息,将驸马王诜与陪酒姬妾们在饮食上的癖好与禁忌,以及参加雅集的成员的身份,都教姚欢知悉。
但姚欢在前世做项目时,就特别注意保护客户的信息。
世界很小,山水有相逢,投行、设计、法律服务、金融保险、医疗美容、私人定制,不管什么生意,最忌讳乙方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四处吹嘘或者吐槽,项目还没完呢,生意还没收到钱呢,甲方的好事儿烂事儿都教全世界吃瓜群众知道了。
因而,即使面对邵清,姚欢也只约略说个项目方向,来宾名单,半个字儿也不吐。
邵清此时,一腔子心思倒不虑其他,只想着如何为这女子出些有用的主意。
“姚娘子所言甚是。那我再献几道菜肴,和靖先生此书中未言及,却可令贵客们属意的。”
邵清说到这里,侧耳听了听课室里童子们的读书声,向侍立一旁的叶柔道:“你去让他们读一篇《万章》,再将我的纸笔拿出来。”
叶柔轻幽幽道声“是”,转身去办。
邵清继续传授姚欢:“这头一个或许能引他们喜欢的菜,叫忘忧齑。娘子可听说过金针草?”
姚欢略忖,不太有把握地答道:“可是黄花菜?就是那种,新鲜时有毒,须晒干后再以水泡发蒸煮,烧猪蹄烧鸭子特别香的?”
邵清见她边说边下意识地吸了下鼻子,好像面前的石桌上就放了一盆黄花菜炖肉似的,忍不住呵呵一笑。
这女子真可爱,说起吃的时候,又比平时更可爱三分。
“民间确实称它为黄花菜,不过我们医家叫它金针草,其实就是萱草。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先生,说吃了它能忘却烦恼忧愁,故而将它切碎炖煮后的菜,又名‘忘忧齑’。唐人孟郊又有诗云: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邵清侃侃而谈,嗓音醇厚沉酽。
姚欢觉得,这把嗓子,简直就是为给各种可以得奖的美食纪录片配音而生的啊。
“对,对,”姚欢喜道,“为文人雅士上菜的时候,若能附赠典故,尤其要和他们最喜爱奉为偶像的名士有关,比如姜子牙啊、严子陵啊、嵇康啊、陆羽啊,这菜呀,就好比被仁波切开了光一样,定能博个满堂彩!”
姚欢一激动,就说没谱了,惹得邵清忽地露出疑惑的神色:“仁波切,是何物?”
姚欢一怔,意识到自己失言,随口补救道:“就是,就是我们秦州民间所说的灶神,每家在冬至时要拜祭它。”
“哦……”
邵清面不改色,心头却是一惊。
他知道,南人口中,冬至大如年。
自己打小熟读孔孟文章、诗词歌赋,来到开封这许多年,莫说面貌风姿,就连口音也从未教人生疑,不料竟不知冬至所祭之神叫仁波切,幸好这个破绽,今日教姚欢补了。
其实在辽国,邵清也不太清楚民间有些什么习俗。他的母亲,以及名义上的父亲,都是皇族,又顽强地抵抗着几乎已成国教的佛教、坚持契丹人原有的萨满教信仰。邵清记忆中那些盛大的仪式,都是柴册仪、祭祀天神地祗等。
远离家乡、融入南朝后,邵清特别喜欢汉人的二十四节气。
那些光听名字就美妙至极的节气,仿佛是他终极向往的耕读生活的最好提炼。
今日看来,对于汉人的节气,他还是只懂皮毛。
姚欢见邵清忽地面色异样,忙将话题引开,指着脑门道:“邵先生,你也晓得,我这里受过大伤,后来记性一直不佳。劳烦你将方才孟郊的诗,写给我可好?还有,每道菜对应的名人典故。多谢多谢。”
邵清回过神,笑吟吟道:“不然呢,我叫叶柔去拿纸笔作甚?”
片刻功夫,叶柔已从课室回来,将纸笔铺展在石桌上,还摆了一方砚台,里头已磨好浓浓一汪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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