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州府衙之外,也是寒风呼啸的天气。
阴云重叠,大堂里却没有生火。
城中剩余的木炭已然不多,都分发给了受难的百姓。
都是精壮的军营汉子,成日骑马练兵,穿一身薄衣便敢在雪地里乱窜,倒也无需生火。
祁溶被短缺的粮草困得举步维艰。
许开问的三点理由也将他劝住,让他放弃了攻打濒州的念头。
他脱下了黑色大氅,穿了一身精悍的玄黑劲装,长长的黑影覆在沙盘的濒州处,仿佛端详一块发烫的肥肉,拿在手上会烫手,却绝无可能拱手让给别人。
濒州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必定处于战略的关键位置上。
它北连鑫洲,南接丹州。
所以,拿下濒州,对已经沦陷的鑫洲有震慑作用,同时还能巩固丹州的城防。
祁溶心里清楚,待到倭寇的兵力有所缓解,他们定会毫不迟疑地攻下濒州。
他越想越觉得心痒,此时正是拿下濒州的最好时机。
祁溶正在心里盘点攻城方案。
风逸沉着脸进了堂中,站在祁溶面前不说话。
祁溶歪头看着风逸,问道:“路骁霆欠你银子了?”
说话间,路骁霆也怒气冲冲地走到祁溶面前,一声不吭。
“楼苍兰欠的?”
祁溶更奇怪了,看着两个身穿战甲的人,气得跟小媳妇似的,便负手朝府衙外走去。
丹州府衙门口
一堆将士正围着一个青篷小轿。
楼苍兰连马都不骑了,小跑着与小轿并肩而行。
他抬头看到祁溶,立时挤眉弄眼地冲他使脸色,要他赶紧回府衙。
祁溶偏不,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顶青篷小轿,十分好奇里面坐着的究竟是谁。
丹州刚经历完倭寇掳掠的战役,城中百姓亟待休养生息,将士们也厉兵秣马,韬光养晦,这顶青篷小轿来得既高调又突然,点燃了祁溶的好奇心。
他走下台阶,将轿帘一掀,不由得诧异:“远芳公公?”
眼前此人年纪尚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满面含笑地与祁溶对视,一双桃花眼生得恰到好处。
他穿得雍容华贵,与丹州战后的氛围格格不入。
远芳乃司礼监秉笔,此番倭寇攻城,他被派来祁溶的部队里做监军。
祁溶注意到远芳纤长的手指握着一把麈尾拂尘,疑心那是崔维顺的物件。
早在平州时,朝廷便隔三差五地往炽炼军安插监军,楼苍兰见怪不怪,甚至还总结出一套与监军打交道的方法。
这些监军都是在宫里混得不得志的太监,到了地方,便要手持鸡毛当令箭。
他们要耍威风,楼苍兰便让他耍,还会派人陪他耍。
可军中的条件不比宫里,这些太监待不了几日便嚷嚷着监得差不多了,可以撤了。
楼苍兰便敲锣打鼓地将他们送走,既不伤和气,又能让监军在奏呈军报时替炽炼军美言几句。
但远芳手中的麈尾拂尘昭示着,他并非因为不得志才被派来监军,而是因为他正得盛宠,所以被派到丹州执行重要任务。
风逸与路骁霆刚到军营,生平头一次见到监军,憋了一肚子窝囊气,索性躲进府衙,眼不见心不烦。
远芳一只脚跨出了轿门,双手举起黄绸,颐指气使地尖着嗓音道:“太子殿下,接旨吧。”
祁溶与楼苍兰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双膝伏地,恭敬接旨。
远芳神气活现地念了一通“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最后一句最为关键:“……百姓兵马伤亡无数,故准许倭人盘踞东海沿城,望吾儿撤军。钦此。”
四周静默半晌。
众人纷纷抬头,却无一人答话。
远芳也愣住,催道:“太子殿下,接旨呀。”
祁溶叩首,久久没有抬头。
楼苍兰双手接过圣旨,向远芳一笑,道:“殿下这是太过思念陛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我先替殿下谢过公公,请公公上轿,营中准备了酒肉为公公接风。”
他连推带塞地将远芳送进轿中,朝左右挥了挥手,让他赶紧滚蛋。
“人走远了——”
楼苍兰转过身扶起祁溶:“殿下快起。”
*
月光惨白。
严冬大雪下得似一堵墙,遮住了月光。
丹州府衙的庭院寂静无声,满庭院的侍卫噤若寒蝉,潜伏在风里。
“殿下——”
风逸在走进祁溶的房间前,先拍干净了身上的雪:“查清楚了,远芳公公手里的麈尾拂尘正是崔维顺的。卧龙殿出了事。”
戎灼跟在风逸身后,面色凝重。
当年白喜净身入宫,成了现在的崔维顺。
这是白戎灼心中难以释怀的伤痛。
崔维顺虽是侍奉御前的秉笔太监,可是在戎灼眼里,白喜还是他白戎灼的三弟。
“崔维顺……”
戎灼的声音有些哽咽:“被关入了昭狱。”
祁溶问:“为何?”
戎灼神情肃穆,压着满腔怒火,道:“浙东总督吴宪尘上书一封奏折,奏请陛下为东部沿城增兵,而陛下在抗倭一事上的态度一直是主和不主战,崔维顺却在吴宪尘的奏折上批了红。奏折在送出司礼监时,被远芳拦了下来。陛下因此大怒,将崔维顺撤职,打入昭狱。”
听到“吴宪尘”三个字,祁溶骤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平州,自己曾亲自登门拜访过总督府。
吴宪尘年事已高。
祁溶记得,稍微靠近他,便能闻到他身上浓郁的药味。
“他竟然一纸奏疏上报给了卧龙殿?”
祁溶兀自思忖:吴宪尘年轻时才学横溢,是姬元膺的门生,受姬氏提拔,升任浙东总督一职。朝中众臣皆以为吴宪尘乃姬党一员,对他颇有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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