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山顶时,天已全黑。
明仁帝今日兴致颇高,一进寺中,便四处张望观赏,连连称赞房梁的设计别出心裁。
然而,房梁设计师白松林心情全无,敷衍地笑着,目光在四面八方,唯独不在明仁帝身上。
寺中一耳房
周沉香坐在桌边,苦着脸,唉声叹气。
他本不愿再来蹚这趟浑水,祁溶却将他的妻儿老小接去了麒麟阁小住,由不得他不去。
秦粟隔了一个椅子,坐在周沉香的旁边,一手握着算盘,一手握着五年前的账本,一副随时准备就义的表情。
最坐不住的是程继烈,发髻早就被揪乱,从房间的这头,晃到房间那头。
小小员外郎能与两大尚书同坐一屋本是荣幸之至,但眼观此情此景,周沉香又沉沉叹了口气,在心里默念了上千遍阿弥陀佛,只求平安度过今夜,顺利接走妻儿老小。
堂前似乎没什么动静。
万佛寺的偏厅乃会客之所,取名为郁孤台。
半柱香后开席,明仁帝落座于郁孤台的中央,左侧是太后席位,右下首坐了祁溶。
群臣依席列位。
江锁站在太后席位的旁边,心底和那席位一样,空空荡荡。
今日她没有看到南枝随行,也没有看到刑戒。
他们去了哪里?
太后为何不让他们上山?
就在江锁沉吟之际,明仁帝发话:“去请母后入席吧。”
“奴婢这就去请。”
坐立不安的江锁顺势踏出了房门。
三宫銮驾都停在了万佛寺的背后。
雨越下越大,江锁却没有撑伞。
她走到太安宫銮驾的旁边,躬身道:“老佛爷,该入席了。”
半晌,没有人回应。
“老佛爷?”
江锁上身前倾,雨水浸湿发梢。
还是没有人回应。
江锁心底一沉,喉间轻动,狠了狠心,伸手掀开了幕帘。
“江公公好哇。”
刑戒悠闲端坐其间,露出甜甜的酒窝。
他身着精致的暗红色飞鱼纹袍子,正抱臂看着江锁,左右两旁坐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公孙渊与秀娘。
路骁霆从黑暗里走来,本来是为江锁撑伞,却看到了銮驾里的一幕,下一刻,油纸伞掉在了雨中,被山风刮走。
“走吧。”
刑戒下了銮驾,露齿而笑:“二位随我一同入席。”
他将绣春刀扛在肩上,走在前面。
两个锦衣卫押着公孙渊与秀娘跟在后面。
郁孤台中
禁军与锦衣卫正拔刀对峙,刀刃上的寒光映射在众人双眸中。
明仁帝颤声道:“刑戒,你今日是想造反吗?”
“造反?”
刑戒眼神轻蔑,嗤笑道:“祁都风雨二十年,姬家才是正统,你不过是因为朝中无人而被迎进宫的傀儡。今夜要反的人,是在座的各位呀。”
“我跟你走。”
江锁哑着嗓子,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放了先生和秀娘。”
话音刚落,公孙渊便跳了起来,但很快又被身后架刀的锦衣卫按了下去。
他的嘴被布条封住,闷声闷气地从胸腔处发出“呜呜”声,脖子涨得通红。
刑戒笑得很无辜:“公孙先生老是骂人,我只好将他的嘴封住咯。”
江锁握着拳头,低声哀求:“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你又不值钱。我要你杀了他。”
刑戒伸手指向坐在明仁帝右侧的祁溶。
他的语意轻快,眉目间天真是天真,狠戾是狠戾,举手投足间都在要人性命。
江锁抬眸,眼里血丝比方才更深,眼含疯癫,杀意滔天,开口说话时,却是和颜悦色:“好。这就杀。”
祁溶闻言,缓缓从座位上起身,向江锁走去。
明仁帝的脸已经吓得惨白:“皇儿?辰光?你去哪儿?”
祁溶走到了江锁身边。
他安静看着她,星光一样的眼眸,温柔缱绻,但渐渐闭上了。
他不怕死。
江锁要什么,他都会给,命也会。
“不行!皇儿,快回来!”
明仁帝在呼喊。
江锁咬着唇,双眼血红。
门外大雨开始倾盆而下。
雨滴声汹涌地砸在众人的胸口。
山风凌厉呼啸,像人在尖叫。
刑戒卸下自己肩头的绣春刀,天真烂漫地笑道:“给你刀。”
正在此时,公孙渊从胸腔处爆开一声怒吼,伸长了脖子朝刀刃上抹去,顿时,鲜血四溅,湿透了锦衣卫的半张脸。
秀娘看到了,几乎晕厥,也闭上眼,向前一倾,在刀刃上割断了自己脖颈上的动脉,鲜血喷涌,瞬间便流了一地。
“娘!”
路骁霆喊得撕心裂肺。
秀娘流着泪看向儿子,封嘴的布条被眼泪浸湿。
江锁看不出秀娘的表情,心跳停顿了片刻,万箭穿心一般的绞痛。
她的脸上还挂着笑,只是笑得太假、太失真,血水淌过脸颊,像泪一样。
山上的雨,下得更大了。
“你看,窗外好大的雨。”
刑戒递出绣春刀的刀没有收回,还在笑:“那是你无法抵御的风暴。”
江锁垂着头淡淡道:“我无需抵御,我就是风暴。”
电光石火之间,祁溶腰间的长剑被江锁拔出,小小的玄黑色黑影如风一般刮到了刑戒面前,劈头就要砍下——
刑戒立时抽出绣春刀,举过头顶抵挡。
他比江锁足足高了一头,终年浸泡在锦衣卫,不论是招式还是内力,都远胜于她。
江锁进攻刑戒,无异于蚍蜉撼树。
刑戒露出了无所畏惧的甜笑。
谁知,江锁不过向上虚晃一剑,然后,压低了剑柄。
所有人都还未来得及反应,江锁从下而上,将刑戒捅了个对穿、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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