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锁被禁足以后,倒也乐得清闲。
每日窝在东厂住所了望阁,趴在桌案上涂涂画画。
画废的纸张散落一地。
了望阁极尽奢华,地铺白玉,凿地为莲,内嵌金珠。
一张檀木桌案是千年古树制成,大得够江锁躺上面打滚了。
金蛇惑心也沾了墨汁,在纸上扭着玩。
自习字起,江锁便有个习惯,爱咬笔头,被她用过的笔,笔头都是烂的。
横着咬三口,竖着咬三口。
姜太傅可不惯着这个破毛病,发现一次便要打她手心。
祁溶总是护着她。
祁烬年长,不惯她,总会告知姜太傅,姜晚晴自然少不了一顿好打。
她便偷偷在他的红木书箱里丢蛤蟆,惹得祁烬一天都不理她。
突然,窗口传来异动的声响。
一个高大的黑影从窗口钻了进来,大步流星直冲江锁而去。
江锁眼皮也不抬,身旁的路骁霆也一动未动。
来者三十出头的模样,身形矫健,着一袭戎服,身披明光甲。
光看体型便知道是个长年习武之人。
“我说这都火烧天灵盖了,你还有闲心画符?”
那人声如洪钟,言语间,夺下了江锁的笔。
江锁听到这话,皱了眉,认真道:“我在练字。”
她白得几乎与玉阶一个颜色。
那人一愣,俯身捡起一张纸,观摩了半天:“这是你练的……”
路骁霆点头,接话道:“……是厂公练的字。”
裴战将纸放在桌案上,很是嫌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施法镇宅呢。”
江锁终于抬起了头,瞄他一眼:“堂堂禁军统领,老是喜欢走窗户,这习惯得改。”
“巡防公务压身,我是顺道溜过来的。”
裴战说着,转了话题:“那日朝上,祁溶将你削职待办,直打得你翻不了身。若无官职护身,必成太安宫弃子。你可想好怎么做了?”
“祁溶是在回礼呢,裴叔。”
江锁请裴战在屏风后落座,为他斟了一杯热茶:“他落入昭狱,由我负责审讯。太安宫命我速战速决杀了他,如今他却安然无恙从昭狱出来,太安宫自会拿我问话。他先太后一步停我的职,禁我的足,为我搭台唱一出苦肉戏。这是昭告天下,他在昭狱吃了苦,他祁溶与我江锁从此势不两立。”
裴战恍然,拍腿说:“我说他今日为何不追究工部督造龙舟之事,莫不是早就准备轻拿轻放,且按下不提?”
江锁点头,擦拭茶碗盖道:“我与姬元膺的分量终究不同。他是太后的亲侄子,内阁首辅之子。要动他,无异与太安宫公然宣战。祁溶尚未立足,即使在改稻为桑的国策上,与内阁政见相左,也只能循序渐进。”
“改稻为桑乃是国策,在去年年初由内阁提出,得太后支持,有皇上应允,现如今祁溶刚入主东宫便提出异议,怕不只是想‘循序渐进’。”
裴战说到这里,神色严肃起来:“我还听闻,祁溶已准备启程前往浙东平州,亲自探查改稻为桑,这是要扼制土地兼并之风啊。”
“我也有些瞧不明白了。”
江锁微微凝神,指尖轻扣茶碗:“祁溶的性子表面温和,可为何在此时站出来反对内阁?此去平州,难保太安宫不会在途中下手暗杀祁溶。他这是把自己放在油锅里煎啊。”
姜太傅生前极力反对改稻为桑的国策,为此不惜与姬党为敌,终致杀身之祸。
江锁想得出神,眼前出现了五年前姜府被灭门的情景。
那夜,血腥之气浓郁得直冲鼻腔。
姜太傅就挂在祁溶的剑上,张嘴无声朝她喊着:“晚晴快跑!”
在姜府庭院的角落,有一个狗洞,那是课后闲来无事时,祁烬带着姜晚晴挖的。
不想这往日的天真童趣竟成了她的保命符。
鲜血淋漓的姜晚晴从狗洞爬出,保住了性命,却也去了半条命。
眼前的江锁看上去明明这样年轻,却苍白得如同死去。
自姜晚晴变成了江锁,她再也没有穿过红衣。
她觉得红色像血,穿在身上会痛。
她心道:明明是祁溶杀死了爹爹,为何他又阻拦姬党改稻为桑?
“裴叔——”
江锁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裴战:“祁溶挑战薛景龙、顾弭泽、温善行,而后三战封神,那是在什么时候?”
裴战想了想,说:“就在五年前。那时先太子自戕于昭狱,姬党正得势,举朝皆在欢庆,祁溶殿下却向他们下了战书。有人说他沽名钓誉,有人说他急于上位,殊不知三战之后,陛下重责他八十军杖,血染玉阶,高烧不止,险些丢了性命。”
江锁摇头:“祁烬已死,这天下早晚是他的,他无需沽名,也不必钓誉。祁溶这一招,必有其他打算。”
她双眸微颤,心中早已百转千回:清洗之夜,祁溶亲手杀了爹爹,姬党因此才留得他一条狗命。可是,他又为何向权臣发起挑战,置自己性命于不顾?
房内寂静。
忽然,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江锁披上黑色大氅起身前去开门。
路霄霆、裴战闻声,翻身便从后窗溜出,轻车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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