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岂有降天子哉?公孙述的回复干脆利落。
古时三皇五帝有禅让传国,唯独夏桀被商汤击败后,流放南巢,但考虑到两淮已是商朝势力边缘,而南方越国又号称夏后裔,夏桀败后遁逃的可能性更高些。
周武伐纣规模浩大,商纣虽败,却战至最后一刻,自焚而死;周亡于秦,东周公、西周公不堪一击,但最后一位天子周赧王,却崩于此前,错开了九鼎迁移的屈辱一幕。
子婴是肉袒牵羊跪降刘邦奉上传国玉玺不假,但他此前就被赵高找借口废除帝号,仍称“秦王”,算不得天子。
至于前汉终于王莽,又回到禅让老路上,王莽虽被第五伦推上断头台,却从未有稽首归降求存的举动。
按照这个标准,纵观古时,直至新末,确无“降天子”,但若要论僭称帝号的投降者,光诸汉刘玄、刘孺子婴众人就能点出一堆来。当然,以公孙述的傲气,从不认为此辈能与己相提并论,作为三足鼎立十年的选手,起码也能同第五伦、刘秀为伍吧?
总之公孙述的回复不卑不亢,颇有几分豪杰气。
可他同时做的另一件事,就没那么地道了,那位奉命来回复马援的成家使者,一口咬定必须单独谒见,马援自己倒是大大咧咧要答应,随他出征安民的“大行令”冯衍倒是谨慎,马援去年在汉中就遭到过刺杀,不可不防啊。
遂先让绣衣卫仔细搜身,那使者以受辱为由拒绝配合,后来虽勉强就范,却什么都没搜出来,但就在绣衣卫要求检查其发髻上的细簪时,使者顿时面色苍白,竟上下嘴皮一磕,服毒自杀!
事后检查,那发簪果然尖锐无比,还浸泡了剧毒,冯衍不由冷汗直冒,今日若单独接见,刺客趁其不备之际,于十步之内飞掷短簪,中了马援,那还得了?
马援得知后,顿觉自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唏嘘道:“吾视公孙述为旧友,而子阳,仍视我为敌国之将,欲杀之而后快啊!”
阳为礼仪彬彬,大国之主,阴则嫉妒成性,残忍毒辣,这行事确实很公孙述!
既如此,马援已仁至义尽,攻城时,就再不会有半分收敛了,倒是冯衍思量起另一事来。
“吾等奉君命两路伐蜀,公孙述坐困成都,败局已定,仍寄希望于杀手一击的侥幸,能往骠骑马大将军处遣死士,征南岑大将军那边,是否也会派几名刺客去?”
……
却说另一边,公孙死士多人离开成都后,立刻兼程奔赴江州,蜀郡东边的广汉已被魏军占领多地,不再安全,他们遂狂奔两百里,抵达犍为郡北部的资中(今西川资阳),沿沱江坐船南下,行五百里水路,抵达长江渡口江阳城(今四川泸州),往东顺流,就是江州。
这是最省时间的一条路,也是公孙述认为岑彭可能北上围攻成都的路线。
然而刺客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飞毛腿岑大将军,赶到江阳城时,发现此地已经易主。几人大吃一惊,假装来投降的士人,稍稍打听后,才得知一个让他们恨不得立刻跳船的消息。
原来,早在数日前,岑彭得知公孙述调集军队守广汉、资中后,就从江州逆流攻陷江阳,却弃沱江大道不走,反而继续沿长江溯源而西!兵锋直指犍为郡首府:僰道!(今四川宜宾)
因魏军控制水道,进行船舶管制,刺客们夜间行船,白日上岸步行,四天后,赶了两百里路的众人气喘吁吁地来到僰道,城头果然也换上了魏国旗帜……
“什么,岑彭三日前便已离开?”
死士的首领快疯了,这岑彭不但善守,能在敌人主力夹击中藏于九地之下,还善攻,不动则已,动则如翱翔于九天之上!他自从入蜀后,就兜了个大圈子,在硕大平原上“转进如风”,不但把敌军、刺客绕晕,连自己人都糊涂了,很少有人能猜出岑彭的真正意图。
但当得刺客们多方打听,搞清楚岑彭主力下一个目的地后,都双腿一软。
“北方三百里外,岷江与大渡河交接处,南安城(今四川乐山)?”
……
岑彭不是乱跑,他之所以放弃直线不走,反而在成都平原南缘兜个大圈子,自有三个理由。
“此乃避实就虚。”岑彭告诉麾下偏将、校尉:“长江水道逆流难以运输兵力,荆州军入蜀者五万人,又要分兵把守新降各郡县,实已捉襟见肘,能战者不足三万。”
所以,倒不如绕开资中、广汉,朝敌人力量薄弱的地方打。
但荆州军的将校们连胜后颇为骄横,觉得自己就算只有几千人,也能吊锤蜀军,故在启程前纷纷力劝岑彭,甚至有人直接说:“大将军避近就远,确实绕开了敌军主力,使其不知我所向,疲于奔命。但将士们心里都盼着能多立战功,最好能早到成都,如此一来,必叫马骠骑的西军抢了先,这仗岂不是白打了!”
可众人不知道,作为第五伦麾下四大将中最稳的一环,岑彭情商也极高,想得比他们多很多……
出征之际,岑彭便思量过:“陛下令两路包夹公孙,未明确我与马将军谁为主攻,谁为策应,但必有一军先至成都,若相互争竟,易伤和气。”
这担忧不是多余,毕竟魏军有传统,打仗时最要防备的,就是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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