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四月初,河北冀州和成郡、下曲阳城。
王莽将汉时巨鹿一分为二,南边还是巨鹿,北面的郡叫和成。
和成太守名叫邳彤,字伟君,河北信都人,亦是汉时二千石世家,新末大乱之际,邳彤和大姓耿氏合作,保全了全郡,后又归顺北汉朝廷,在乱世里稍得安定。
可如今,这份虚幻的安宁已被铜马军击破,短短一个月,有了刘子舆做招牌后,和成郡各县尽为铜马攻占。连郡中第一大姓耿氏所在的宋子也已沦陷,亏得耿氏族人大多陆续转移到魏郡去了,稍稍保全。
剩下的豪族要么退守坞堡,或者直奔郡治下曲阳而来,这是一座坚城,他们希望能得到太守邳彤的保护。
现在邳彤只觉得,自己成了洪流中的一颗石头,放眼城下,无边无际,都是衣衫褴褛的铜马流寇,将城池团团围住。
有多少人?三万、五万?而邳彤手下只有两千郡兵,就算将男丁全聚集起来上城墙,也不过数千。
铜马也不欲强攻,自有位手持旌节的使者来叫门,坐着吊篮上了城池。
“邳太守,陛下令我来传诏,望你打开下曲阳城门,迎接王师,此月以来各县的负隅顽抗,陛下可既往不咎。”
作为“刘子舆”最信任的大臣、使者,自从两个月前在信都与铜马合流后,这已经是杜威持皇命劝降的第七个城池了。
“看来传言是真的,陛下当真东狩铜马。”
邳彤一直拒绝相信刘子舆跑到了铜马军中,如今看来,这确实是事实,难怪他的老朋友,信都太守李忠归服得那么快?
但邳彤没有乖乖就范,而是带着不解与愤懑,反问杜威:“陛下当真知道,自己在做何事?”
邳彤虽与耿纯家有交情不假,但乱世之初,他也曾是一个坚定的复汉派。
“想当初,天下人对王莽暴政深恶痛疾,深受其害。是故燕赵吏民歌吟思汉久矣,孝成皇帝遗腹子之事在本地多有散播,是故嗣兴皇帝登基即位,举尊号而河北响应,官吏清宫,百姓除道以迎之。一夫荷戟大呼,则新莽残余无不捐城遁逃,虏伏请降。旬月之内,幽冀二十余郡皆尊诏令,自上古以来,从未见感物动民到此种程度者。”
要说邳彤没有丝毫触动,那是不可能的,后来即便耿纯暗暗写信拉拢,告诉他,刘子舆,不过是冒名顶替之辈。
但邳彤还是将信将疑,只对“北汉”的期望却越来越低,河北三刘争权夺利,最后更闹出了皇帝失踪,诸王内战的笑话来。
如今真定王率兵围困襄国城,而耿纯则将魏兵围邯郸。
邳彤等太守顿时凌乱了,只能暂保中立,不太想卷进去。
但最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还是过去被认为是”傀儡“的刘子舆,他挣脱了束缚,竟引铜马入室。
邳彤并未因此感到惊喜,反而陷入了深深的惧意,因为刘子舆这一下,就站到河北大姓的对立面去了。
此刻面对“诏书”,邳彤依然十分硬气:“臣没有看到王师,只见铜马流寇。”
“铜马就是王师。”杜威强调道:“岂不闻近来到处都传唱童谣。铜马帝,扫河北,定天下!”
王郎发挥了老本行,主要靠各种谶纬迷信来让铜马为他所用,比如预言下雨,或者搞点神神叨叨的汉代列祖列宗上身,童谣谶纬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贼成了王师,那吾等郡兵又算什么?”但邳彤却不吃这一套,杜威只好祭出了威胁来。
“邳太守家在信都,如今信都李忠已成了丞相,君家父弟及妻子皆平安无恙。”
这是在用邳彤家人性命,胁迫他投降了,邳彤更是愤懑,有这样的皇帝么?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至此,邳彤对刘子舆最后的那点“君臣之义”也耗尽了,顺带也放弃了“汉臣”的自我认同。
当阶级利益受到侵犯,昔日的汉家忠臣,也立刻变了心,邳彤暗道:“看来当真如耿纯所言,刘子舆,不过是个出身微贱的假号之贼,以谎言欺骗百姓、蒙蔽天下人的耳目罢了!他虽然看上去势力很大,其实不过是小人得志、纠集了一帮乌合之众,看起来气势汹汹,实际上外强中干!若是魏兵东来,迟早要被讨平。”
但如今形势所迫,万余人岂能抵挡十多万铜马的围攻?邳彤躬身认怂:“众人畏惧铜马劫掠杀戮,是故城池万不敢开,我知陛下与铜马欲继续西击真定,愿效仿信都,出粮食一万石。如此,既能尽臣子之忠,也可保全满城黎庶!”
……
等杜威回到位于下曲阳南方的宋子县时,他的皇帝刘子舆,也带着东拼西凑的“羽林卫”数千人,与铜马三位大渠帅在此会面。
若说两个月前,铜马三位渠帅东山荒秃、上淮况、孙登对刘子舆尚无敬意,只是打着“用他骗开几座城池就杀掉”的心思,到了四月份,他们发现,这刘子舆已经杀不了了……
只因王郎太会演戏,也明白底层铜马贼寇的精神需求,开始发挥特产,大搞迷信,这不,眼下与三位大帅见面时,就玩了一出请祖宗上身来助威。
“太祖高皇帝下我!”
随着复杂仪式,鸡血洒下,刘子舆整个人竟能腾空一跃而起,然后摔在地上不断抽出,口吐白沫,等他一个鲤鱼打挺再站起来时,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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