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神像前,人越集越多,庙宇中负责洒扫的妇人,阴鹞子,几个看张超神色复杂的齐瞎虎麾下青壮,刚才跑来跑去的孩童。
包括曹三娘子都在善娘的搀扶下过来了,在老忠翁自豪的话语中,已经有人跪在张义潮神像前低声啜泣。
其实这些人,包括齐瞎虎都曾经是张承奉麾下的旧部和支持者,曹氏代张之后,他们的日子艰难可想而知,不然也不会被这老忠翁的傻批计划说动,因为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可叹啊!以昔日张氏归义军之强大而观今日这衰败,没人能忍住眼里的泪水。
其实不但是强大的归义军,那个让万千汉儿自豪的大唐,那个魂牵梦绕的长安,都已经没了。
曾经一汉抵十胡,到了现在,西北已经只有瓜沙二地了,而且还在不断被回鹘人渗透。
张超肃立在张义潮的神像面前,内心也是心潮澎湃,不了解河西走廊汉人在安史之乱后的悲苦,就不能理解他们现在的啜泣。
史载,吐蕃在占领河西走廊后,废弃了唐朝的行政体制,代之以部落制,同时,强力推行蕃化政策,让河西汉儿改易穿着、学说蕃语、赭面纹身。
这些失陷在河西的大唐军民,不但成为了亡国奴,甚至连身为汉人的习俗和习惯都不能保留,在事实上成为吐蕃贵族的奴隶。
他们只能每岁时祀父祖,衣中国之服,号恸而藏之,也就是逢年过节才敢悄悄的把珍藏的汉家服饰拿出来穿上,痛哭祭祀后,而又不得不将衣服藏起来,因为被吐蕃人知道的话,就会有性命之忧。
大量的河西汉人,就是靠着这么一点点的时间,艰难维持住了自己身为汉人的心理归宿。
唐穆宗长庆元年(821年),唐使刘元鼎赴拉萨参与长庆会盟。在途经龙支城(青海民和县北古城)时,数千老人望唐旗而哭拜。泣问天子安否。
“顷从军没于此,今子孙未忍忘唐服,朝廷尚念之乎?兵何日来?”
此时距离河西走廊沦陷,已经过去了五十七年整,当年那些生于大唐长于大唐的人几乎都快去世了。
但河西之地的人民,还认识大唐的旗帜,还记得他们的故国,还奢望着长安的天子什么时候收复河西,拯救他们于水火。
然而,他们没等到朝廷的兵,反倒是在二十七年后,出身沙洲名门的张义潮,在四十九岁的‘高龄’率众人起义,光复了瓜沙甘肃凉等州在内的河西走廊。
可惜好景不长,时过境迁,河西的汉儿又到了最后的关头,如今的他们仅有瓜沙之地,别说再次恢复河西,就连自保都不足了。
所以他们哭的,不仅仅是张义潮的去世,怀念的,也不仅仅是大唐,而是他们心中那颗,不肯沦于胡虏,不忘祖先,炽热的民族之魂。
“西尽伊吾,东接灵武;得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家;六郡山河,宛然而归。”张超轻声的吟诵着,随后看向了老忠翁。
“有这样的祖先,身为这样天下英雄的子孙,忠翁,你说我张昭,会和回鹘人勾结来乱自己同胞吗?会把自己的女人拱手相让吗?我若如此,九泉之下还有何面目去见太保公?”
听到自己的女人一句话,曹三娘子脸色一红,瞬间就不自然起来了,老娘说了要嫁给你个小童子了?
不过张超的这番表态,她倒是感觉特别欣慰,这才是汉家儿郎!
“二郎君说得好!我曹家虽然掌了归义军大权,但也是承太保公的荫蔽,我祖父令公大王(曹议金)可没亏待张家,他本身就是太保的外孙女婿!”
这话倒也不假,张昭这种张承奉嫡亲血脉肯定是不受待见的,政治斗争可没有心软的时候。
但整个龙舌张家,并未在曹氏代金中受到多大的波及,毕竟瓜沙二州的汉人也就那么多,还早已互相联姻关系极亲了。
张超没有回答,而是双膝跪在张义潮神像下,他在梦里看神像的双目和腹部射出过金光,似乎里面隐藏着什么。
如果这场穿越,是因为张义潮的在天英灵所召唤,是张昭日夜祷告让他来拯救这山谷中人所起,还特意让他看见过神像,那定然有其中的道理。
“忠翁难道不奇怪,为何我张昭会从只知道念佛的憨褛生(傻愣子),变成如今的张二郎吗?”张超看向了身后的老张忠。
张忠砸吧了两下嘴,一想也对啊!这几天只顾着担心自己惹了祸事了,竟然没去想想为什么二郎君突然向变了一个人一样呢?
“那是因为!太保公托梦于我了!太保公不忍看见张家绝嗣,不忍看着河西唐儿最后的家也倾覆,所以梦中与我显圣相见,言及五十年前,曾吩咐我祖父铸金甲一副,其刀枪不入,可在危难时刻助后人杀灭仇敌!”
呃!刚升起欣慰和佩服之情的曹娘子又傻眼了,老忠翁也傻眼了,屋子里的人都傻眼了。
都这时候了,不想办法而是搞什么祖先托梦?泥塑的祖先要是有用的话,他们早就把头磕破让祖先帮着打回长安,兴复大唐了,齐瞎虎这庙,是十几年前建的,五十年前,这里还什么都没有呢!
张超没去管众人的眼神,而是拿起一柄铁锤开始砸这尊破败的张义潮神像,他本来也是不信鬼神的,但此刻,他总觉得,这尊神像和他的穿越,定然是有关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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