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有再跟您联系?”
“下午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告诉我晚上不需要准备他的晚饭,他还说……”
“说什么?”
“说回家后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重要的事?什么样的事您能想到吗?”
仲怡夫人默默的叹了口气,“我想不到,也无法猜想,那个人哪怕工作上有不顺心的事也从不对我诉苦,怕我担心。”
“他跟你说这句话时语气如何?焦躁?害怕?还是和平常一样?”
“都不是,好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想要坦白什么,因为感觉跟平常差太多,为此我还担心了好一阵,心始终悬着努力想着他究竟想要说什么。就这样等了一天,结果……”
讲到伤心处,仲怡夫人小声抽泣起来。
沈兆墨沉默了一会儿,犹豫之后,他问出了那个必须问却又在此时无比残忍的问题。
“能跟我讲讲,您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
“那个人应该是多愁善感吧,经常因病人的遭遇而伤心难过,所以我以前经常说他不适合当精神医生。不过可能正因为他能充分感受到病人内心的痛苦与折磨,所以才能更加设身处地的为他们着想,这样一想,这份工作或许最适合他也不一定。我们之前没有孩子,因此他的生活就以我为重心,当然我也同样。有时候他能体贴到令人厌烦的地步,为了这个,我没少数落他,然而他只是笑笑,从未放在心上。我们结婚十几年,我一直很满足,可最终还是无法和他一起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您这是……难不成?”
仲怡夫人不说话,右手慢慢敷在小腹上,抚摸了好久。
“已经两个多月了,我曾经被诊断很难怀上孩子,也试过不少偏方,全以失败告终。上天还是慈悲的,在我不惑之年赐给我一个孩子,给了我一个寄托,可惜,他却永远看不到孩子的降生了……”
仲怡夫人一边说一边望向左侧柜上一组组两人的合照。他们约定好每一个生日,每一次情人节,每一次结婚纪念日,每一个新年都要拍一套照片留为纪念。她会选来最漂亮精致的相框,而他会仔细的将相片装进去摆在柜子上,屋里到处都能看到夫妇二人露着灿烂笑容的身影。如果不出意外,再过不久在他们的照片中便会出现一张稚嫩可爱的脸庞,那将会是多么幸福的三口之家。而今,这种幸福被彻底毁于一旦。
“您丈夫上学时一定很引人注目,他的蓝色眼睛还真是特别。”穆恒看着一张照片说道。
“我先生的父亲是华裔,母亲是英国人,两人都很早去世了。他的父亲也是个混血,可能因为这样所以他的眼睛才是蓝色的吧。”
“可于医生不太像混血呢。”
“我先生的相貌遗传于他的父亲,更接近于亚洲人。于巽则遗传了母亲多一点,长得很漂亮。”仲怡夫人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道,“父亲是博学的人,于坤曾对我这样说过。他遗留下大量的书籍,还有很多的艺术品和小摆件,都是些做工精细的玩意儿,你看,就摆在那儿。”她指着博古架旁边的红木雕花的架子。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红色的博古架上最上面一层摆放了一排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粘土人偶,下面一层是不同种类的雕刻品。最吸引人的一个是长约15到20公分、被精心裱起来的发黄的、类似于远古壁画风格的图画——十几个小人手拉手围着一个插满了奇怪装饰的木桩,身上有一条缠腰和一件纸衣,他们旁边还有一个小人在敲打某种乐器。
“这些东西都是于医生父亲的?”
“是的,一开始我没多大兴趣,特别是其中的几件无法用精美来形容。不过,时间长了,倒是有感情了,特别是现在,它们成了我丈夫的遗物。”
“于医生出事前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沈兆墨将话题转了回来。
仲怡夫人试着回忆了一会儿,说:“他从去年开始,也就是那个姓赵的病人自杀后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奇怪。虽然之前他也有几次显得心不在焉。”
“此话怎讲?”
“他那段时间,应该是直到他出事之前,几乎每个夜晚都很难入睡,有时候整晚坐在这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又有时焦虑的翻箱倒柜的找东西,问他找什么却又面露难色,就好像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一样。那个病人死后,他就更加的寝食难安。另外,他待在于巽身旁的次数与时间变长了不少,虽然他挂念弟弟以前经常过去陪他,但是不会这么频繁,都快要住在那里了。”
“赵易龙的死对坤的打击如此之大吗?”
“那是他心中解不开的结。”
说着仲怡夫人起身,从沙发柜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棕黄色的笔记本递给沈兆墨。
“这是他写的记录,他总是这样记录着每个病人的状况以及与他们相处时自己的心情,就像是日记一样,一直放在抽屉里。”
沈兆墨小心翼翼掀开还些许发涩的页面,本子很大,大约A4纸大小,一看就知道用的时间很长,纸张的四周已然发黄。他翻到记录着赵易龙的那页,发现字迹很潦草,好像是在头脑极为焦虑不安的状况下写的。穆恒斜着头轻声的念出来:“‘我并不是一个好医生,我一直想这样告诉他的家人们。他的死让我强烈感到自己的无能,自己的弱小,对此我不止一次感到悔恨。对于他的父母和朋友,他们一定深陷悲伤与自责中。我由衷的希望他们能够坚强起来,慢慢试着忘记痛苦,从今往后能过的平安,过得幸福,即使最重要的最爱的儿子不在身边。事实上,我多希望他们能够恨我,因为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我体内充满了罪恶,我根本没有资格治疗他人,也许他的死就是上天给予我的警示。无论如何,我会从内心中祈求他们一家的平安……’”
沈兆墨陷入了思考,他隐隐约约感到有哪里不太对劲。作为医生就算天生的多愁善感,就算对病人的自杀感到自责也无论如何也不会到这种地步,他的情绪波动大的就好像赵易龙的死是自己造成的……
“这本子能否借用一下?”
“可以。”仲怡夫人点头示意。
“仲怡女士,今天是否能让我们见见于巽,有关他哥哥的死,我们有必要和他谈谈。”沈兆墨收好笔记本,问。
“应该可以,他比前几天安静了许多。刚告诉他那会儿,他的反应很是激烈,现在好多了,也不知是否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见倒是没问题,只是不知他是否会回应你们,那孩子挺奇怪的。”
“他的病是何时开始的?”
“在很小的时候,从幼儿园时便开始出现轻微症状。于巽比我先生小不少,天生跟其他的孩子不同,经常无缘无故的大声叫喊。随着年龄的增长,行为越来越不受控制,除了我们,他不会跟他人说话,即使是说也不会超过三句。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很少出去,几乎没有接触过外人,更别谈什么人情世故,他性格孤僻难懂。”
“他的病因是什么?”
“这我并不清楚,于巽的治疗是由我先生和他的朋友负责。”
“他平时就呆在家里?在家做什么?”
“于巽喜欢绘画,在家不是睡觉就是画画,生活简单。”
正当他们准备起身,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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