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张安世不得不佩服姚广孝。
你别看他是佛门子弟,但是他又不像其他和尚那样迂腐。
一旦让他见证了烧舍利的技术。
这姚广孝便绝不会对这玩意产生反感,非但如此,还会滋生好奇心。
一切事物,都是可以利用的,只要能为他所用,他都来者不拒。
可你要说他是个假和尚。
他偏又真的笃信佛祖,即便是立下这样的大功劳,也能愉快地做他的和尚,大抵还能遵从一个和尚的初心。
对于这样的人,张安世的评价往往是……变态。
当然,面对姚广孝,张安世是保持着谦卑和耐心的。
因为张安世无法预知得罪他老人家的后果,毕竟人家和尚是兼职,整人才是专业。
此时,张安世道:“这个……这个……咋试?”
“以后有和尚死了,贫僧便知会你。”姚广孝微笑着道:“当然……此事要秘而不宣,贫僧要做那个最大的。”
张安世悻悻然道:“好好好,一切依姚师傅便是。”
姚广孝此时很是感慨地道:“那样大的舍利,不成佛也要成佛了,真不知成佛是什么滋味。”
金忠跟在后头,不发一言。
姚广孝此时倒也想起了金忠,回头笑着对金忠道:“金公为何不言?”
金忠道:“老夫与你们格格不入。”
金忠大抵……是个正直的的人。
他和姚广孝一样,都是一种极矛盾的人,这金忠当年,是算命出身的,给人算命测字混饭吃,三教九流之辈。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发迹之后,肯定是沉溺于享乐吧。
可他不,他是真正的一贫如洗,不贪恋任何财货,正儿八经的家徒四壁,以至于在历史上,他的丧事,都是皇帝亲自下旨让地方官帮忙办的,如若不然,可能连丧事都不能体面。
不只如此,但凡有什么功劳,他往往都推给别人,自己不愿去领什么功劳,可若是遇到了不平的事,他便一定会跳出来,当着皇帝的面反对。
这种反对,并不是士林中那种标准的邀直取名这样简单,因为他维护的对象,并非是读书人这个群体,却多是三教九流之辈。
姚广孝没有因为金忠此时的‘胡言’而生气,反而语重心长地道:“金公啊,做人要洒脱一点,想开一些,放下执念,才可圆满。你就是心事太多了,这才自添烦恼。”
金忠道:“老夫还活着,若不烦恼,等将来进了棺材,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反而可怕。”
姚广孝道:“安南侯,以后他若是过世,你也给他烧个舍利,要通体漆黑的。”
“你……”金忠张口要骂。
姚广孝便嘀咕道:“你看,他就是想不开,执念太重,什么都要计较,难,太难啦。安南侯,贫僧欣赏你。”
“啊……”张安世脸都黑了,他不希望得到姚广孝的欣赏,毕竟这种欣赏,总让他有一种好像跟屎壳郎在一起,臭味相投的感觉。
姚广孝却是定定地看着他道:“方才金公的话,你听了吗?”
“听了。”张安世道。
姚广孝:“他那一套皇帝论,是他大半辈子才悟出来的,你就不一样了,你小小年纪,就懂这个道理,还能身体力行,这也是为何你总立功劳的原因。”
张安世挠挠头道:“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
姚广孝微笑,摇着头道:“没想那么多,还总能做正确的事,那就更了不起了。人哪,要做成一件事,就得让身边的人都得利!就说你那商行吧,能让跟着你的人都能挣银子,所以你放一个屁出去,下头的人拼了命也肯去做。那些模范营的将士,跟着你有吃有喝,有功劳。他们自然敢舍身忘死。还有你对付逆党的那一套,内千户所上下,你舍得给钱,舍得给他们争功,他们哪一个不是尽心竭力呢?即便是对那些鞑靼人,只要舍得拿钱,实实在在地给了别人好处,那么一切就可以水到渠成。”
“其实啊,做皇帝如此,做事也是这个道理。你看纪纲,为何总是不如你?是因为他不够老练,心计不如你吗?小娃娃,纪纲这样的人,若论心机,你差他远着呢!可这个人,私心太重了,他只计较自己的利益得失。一个人,只想着自己获得最大的好处,那么就只能靠强力来压着底下的人对他顺从,可是这种压迫,固然可以让人办事,可要想让他们舍身忘死,怎么可能?”
“历来那些绝顶聪明的人,你看他制定出来的章程,可谓周全到了极点,看上去完美无缺,可最终……怎么样呢?王莽新政,你知道不知道?那新政……有什么不好?可结果如何?这是因为王莽什么都算好了,唯独没去计算的是,那些为他效命的人,从中得到什么。于是……新政执行不下去,哪怕执行下去,最终也是歪的,最终……其实不过是自取灭亡,为后人所笑而已。”
姚广孝的一番话,张安世认真地听完,禁不住真诚地道:“姚公教诲,我受教了。”
姚广孝乐呵呵地道:“很好,孺子可教,有空咱们多走动走动,好啦,贫僧要去鸿胪寺僧录司了,就此……告别。”
此时,三人已出了午门,张安世与他们告别,率先骑马离开。
金忠看着张安世远去的背影,不由好奇地道:“和尚,咋今日和一个小辈说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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