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陈忠命人奉了座位,便见杨崇渊看向杨晋温声道:“夜深了过来,是有什么要事?”
“儿子确有要事。”
听到此话,陈忠未曾多反应,便已悄然带着屋里侍奉的两个小厮退了出去,自己则守在了书房门口。
“何事?”
寂静中,听到杨崇渊的问询,杨晋适才抬头沉静道:“今日辰时左右,儿子于平康坊看到了阿蛮。”
听到此话,杨崇渊隐隐挑眉,随即便看到杨晋严肃道:“阿蛮作男儿装扮,与彭城长公主于酒肆雅舍私下相见。”
话音一出,杨崇渊眸中微芒拂过,隐约已明白杨晋话下之意。
听到杨晋将追踪的情况一一告诉他,杨崇渊总算是站起身来,杨晋见此也连忙上前相扶。
杨崇渊见此并未制止,反而唇边浮笑道:“看来,宫里有人已经坐不住了。”
“阿耶,那我们可要继续盯着?”
听到杨晋的提议,杨崇渊笑着摆了摆手,丝毫不觉得棘手地道:“无妨。”
察觉到杨晋的不解,杨崇渊挑眸看向他教导道:“阿蛮是个聪慧孩子,如何选择,她只怕比清河大长公主还要清醒些。”
说到此,杨崇渊转而缓缓走至窗后,抬头看着窗外那轮明月,眸色幽深如漆黑洞穴一般,看不清,更摸不透。
“此事你只做不知,不要再与他人提起了。”
说罢,杨崇渊侧首看向身旁与自己已是一般高的长子,看着与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般的深邃眉目,看着杨晋眉目间的隐忧与憔悴,不由关怀道:“这些日子怎么清瘦了些。”
杨晋闻言身形微顿,随即道:“儿子无事,让阿耶担心了。”
对于这个回答,杨崇渊并不意外,此刻他凝视良久,终究是伸手抚住杨晋的肩,当杨晋随之抬头,父子便于这寂静中眼神交汇。
“大郎,你要记住,你是为父的长子,是我杨家的希望和未来,这二十一年,为父亲眼看着你从蹒跚学步,到如今叱咤一方,也是亲手将你一步一步带至如今的位置,受万人景仰。”
听到父亲的这一番话,杨晋心下为之触动,回忆便如潮水一般朝着他推近,推深,这一刻他从父亲眼中看到了从前,看到了父亲不同于对待其他兄弟,而只是对他的那一番殷切与期冀。
“无论何时,何人,何事,都无法磨灭这一点,所以你要记住,阿耶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未来道路上必经的挫折,我杨家堂堂儿郎,绝不能为任何人动摇,为任何人停留,驻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这些是你儿时背于阿耶耳边的,而今你不仅要背下来,更要时时刻刻的做到,行到。”
父亲的谆谆教诲震在耳畔,近在眼前,杨晋能够清晰地看到父亲的鬓边多了许多的白发,即便于人前再如何冷漠无情,即便在旁人眼中眼前的父亲是如何阴谋跋扈,满腹心机的存在。
可在他眼中,阿耶从来都是那个手把手教他挽弓,把他搂入怀中教他骑射,替他执笔写下第一个字的慈父,严父。
这些不仅仅是儿时的回忆,更是血浓于水的印记,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上,从来不曾磨灭,也不会磨灭。
即使成欢死在他的怀中,即便他看到阿耶那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他也无法生出半点愤怒。
也无法斩断这一段父子之情。
从始至终,他怪得只有自己。
怪自己的犹豫,怪自己的懦弱,怪自己的无能。
独独怪不了父亲。
“阿耶对儿子的教诲,儿子至死不忘。”
听到这一番坚定的承诺,看着面前颔首落在阴影里,却背脊挺直不掩坚毅的杨晋。
杨崇渊的眉目中滑过了慰藉与安心,下一刻他的双手皆扶住杨晋的双肩,双手紧了紧,眸中却是浮起了父子之间能够意会的欣然与肯定。
待到杨晋的背影远远离去,相送的陈忠才默然转身回到书房内。
“太尉。”
杨崇渊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平静吩咐道:“一切按计划而行,至于彭城和撷利那的人马皆撤回来,不必再探了。”
陈忠闻言微微抬眸,随即恭谨地点头道:“是。”
“有一事。”
寂静中,陈忠闻声抬头,便见杨崇渊神色不辨你道:“你去查一查,今日大郎到平康坊去干了什么。”
待到陈忠应声而去,杨崇渊默然起身朝着书架缓缓而去。
大郎是他的儿子,他自然能够看到今日这个儿子的异样。
正如他所言,大郎是他未来的继承人,唯有心如顽石,不为任何人所动,才能够打得下江山,坐得住江山。
他杨家的儿郎,生来便属于天下,绝不能为任何人停留。
沉默中,杨崇渊从书架中抽出一个盒子,一打开,里面是层层纸页。
而没有人知道,这些纸页与彭城手中所掌握得那些所谓证据竟一模一样,皆是拓印而来。
冷寂中,杨崇渊轻而一笑,却是犹如一柄弯刀亮于星辰明月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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