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空寂寥寥,当看到向来温柔的阿姐红了眼地看向她,近乡情怯般眸中写满了犹豫和不可置信,李绥只觉得一颗心也被人揪着疼了。做母亲的看望自己的孩子,这莫过于世间最为天经地义的事情,如今竟然变成了一种奢望,而这样堪为笑谈的事情,竟是发生在万人景仰羡慕的国母身上。
阿姐这一生,给尽了天下人温柔。
可这天下,又给了她什么?
察觉到杨皇后不由颤动的手,李绥似是为她注入勇气一般,自然而坚定地伸手握住,杨皇后为这轻微的触摸眼波浮动,对视间正好看到了李绥回以的坚定和安心。
摸到杨皇后手心里的一片冰凉,李绥禁不住低眸,却是毫无征兆地落下一滴泪来,因着害怕杨皇后看了伤心,李绥连忙转过头看向紧闭的阁门笑道:“阿姐,进去看看罢。”
说罢,李绥没有回头,拉着杨皇后便朝那望鹤楼而去,伴随着“吱呀——”的细微声响,阁门被李绥轻轻推开,当杨皇后被眼前的李绥拉着迈入高高的门槛,绣履踩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都让她觉得那般的不真实。
她原以为,这一生都再也见不到那个孩子了。
她终究是等到了,总算是等到了——
即便是死,也无憾了。
对于这即将到来的见面,杨皇后此刻只觉得百感交集,思绪万千,明明是欣然到极致,欣然到想笑,可在她笑的那一刻,泪水却是先一步夺眶而出,好似彻底失去了控制,不知不觉间已湿了她的面庞。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春日的暖阳轻轻柔柔洒入阁楼,山间的清风吹得阁楼檐下铜铃声声作响。当杨皇后与李绥一同走入,直到一处温馨而暖和的小屋内,便看到一个精致打磨的小儿摇床正摆在其中,摇床上布置着天青色的帐子,帐边一个身着粉紫轻衫的女子正低首坐在那儿,一手扶着摇床边缘,一手摇着手中的拨浪鼓,随着“叮当叮当——”的声响,婴孩儿的咿呀声也渐渐响起。
“阿姐——”
感受到杨皇后顿下步子,李绥扶着她,在一旁轻声低唤。
杨皇后回眸的那一刻,坐在帐子一旁的人也看了过来,下一刻便起身上前自然而然地叉手行礼道:“殿下,郡主——”
听到来人知晓自己的身份,杨皇后紧张地看过去,李绥却是伸手扶起女子,随即安慰道:“阿姐安心,晚妆是我们的人,也算是阿毓的接生医师了。”
在李绥的介绍声中,面前的晚妆恭谨地再一颔首,看着面前这个并不因为她的身份而惊讶的女子,杨皇后已是明白李绥的意思,静默中竟然亲自伸出手托住晚妆温柔而托付的道:“有劳了。”
听到这一声暖暖的回音,饶是晚妆这样的暗卫,也忍不住抬起头来,短短三字,里面包含的东西太多太多。
而在抬头的那一刻,晚妆便彻底跌入了那双饱含情绪的明眸,一颗心最为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或许,这便是为母之天性罢,那样的辉色即使再如何温婉压抑,却都夺目到不容忽视。
“殿下放心,小殿下很好。”
晚妆连忙低下头来,平静地回应了一句,便朝着杨皇后和李绥行下一礼,缓缓朝外退去。
当屋内只余二人的那一刻,看到杨皇后久久不敢上前,李绥心疼地拉着杨皇后走过去。
一步,两步……
当最后一步距离被打破,当杨皇后真真实实地站在摇床的那一刻,泪水便如决堤一般再次倾泻而出。
伴随着楼外的铜铃声,那双犹如盛着星空瀚海般,和杨皇后一模一样的杏眼明眸,和她对视了。
那一刻,杨皇后再也压抑不住胸腔的激动起伏,用捏着丝帕的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却是止不住地啜泣出声。
看到这一幕,李绥也哽咽到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环住杨皇后清瘦了许多的肩膀,轻轻抚慰着,侧首间却是看到摇床里的阿毓仿佛不愿打扰她们一般,静静地看着她们,眼睛扑闪扑闪,却是那般宁静而美好。
“阿毓,阿娘和姨母来看你了——”
不由自主地,李绥笑着出声,听到这句话,杨皇后怔怔然,在李绥的鼓励下,犹豫而缓缓地伸出右手,当她的手方要触摸到阿毓软软的脸颊时,当即又抽回手局促道:“我的手会不会冰到他——”
看到温柔持重的阿姐露出这样紧张的样子,李绥只觉得酸涩而温馨,终究是握住杨皇后的手再次移过去。
当指尖触到阿毓脖上用金镶玉打着的项圈,看到玉上打磨的“毓”字,杨皇后欣慰地笑了,那一笑如释重负,好似再也没有了遗憾般,看向李绥的眼中尽是感激与快乐。
“毓儿,毓儿——”
好似是这世间至宝一般,杨皇后手中极轻地用拇指摩挲阿毓的脸颊,看着那双与她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她强压住阵阵激荡而起的心绪,唯恐打破了这一刻的美好般,极轻极小的声声唤着。
而就在这一刻,婴孩儿“咯咯——”的笑声犹如风起,吹动了山涧的烂漫繁花一般,引得杨皇后喜极而泣地看向李绥不住地道:“阿蛮,你看到了吗,毓儿笑了,毓儿看着我笑了——”
看到阿姐如同孩子得到了世间最甜的糖果一般高兴,此刻的李绥恨不得将时间冻结住,让阿姐能够这样快乐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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