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嗣昌这话当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意有所指,表面上看与其说杀死郑芝虎的是刘香,倒不如说是暗中支持刘香的弗朗机人。
倘若没有弗朗机人提供的战船武器、甚至水手,刘香不可能敢在老万山与郑家分庭抗礼,冤有头债有主,刘香虽然死了,但你郑家的仇可并没有报呢!
“弗朗机国!”郑芝龙表情冷冽的吓人,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几个字。
杨嗣昌给芝豹、芝鹏两兄弟使了个眼色,二人赶紧搀扶着郑芝龙重又登上了船,夜色弥漫,整个郑家船队沉闷的吓人。
郑芝虎在郑家水师中的地位仅次于郑芝龙,这几年郑芝龙一直呆在安平,对于海贸、小规模的海战几乎完全交给郑芝虎打理,所以对于郑芝虎的突然遇害,整个郑家水师的人都颇为悲痛。
在杨嗣昌的授意之下,施大瑄走上前去。
“家主,此次海战共击毁刘香战船一百二十二艘,其中福船十六艘,弗朗机战船两艘,其余皆是开浪船、鸟船等小型船只,另有俘获的各式大小战船三百余艘,近半受伤需要及时修理。”
不论如何悲痛,战报以及战后的安排还需要郑芝龙来下命令,施大瑄说了一半,见郑芝龙沉默不语,便又接着说道:
“此战共计毙敌一千六百余,俘虏两千两百余,我方损失一号福船两艘,二号福船五艘,另有十二艘福船受了轻重不一的伤,伤亡上,共计战死水师将士八百余,伤者两千余,损耗鸟船九十六艘。”
战损比并不算大,这得益于郑芝虎的火攻战术,以及他本人悍不畏死率先登上刘香的战船,这才给了郑家水师极大的士气鼓舞赢得了胜利。
至于鸟船损耗,鸟船的造价并不高,在郑家水师中扮演的就是飞蛾扑火的角色。
“家主,当务之急应该尽快命令舰队进攻老万山,刘香的残部驻守在那里,这几年来应该也积累了不少财富,现在出发的话,当能在明日早上抵达。
家主,请下令吧,倘若被弗朗机人抢了先……”洪旭也有些焦急的劝道。
郑芝龙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家臣的话,只是低着头坐在旗舰的甲板上,十多年来郑芝龙经历不知多少次生死,他本以为自己早已拥有钢铁般的心。
可郑芝虎的突然死去,还是以那样一种屈辱的方式,连个尸首都找不到,彻彻底底的击中了郑芝龙的软肋,每每想到回去后面对郑芝虎妻小的场面,郑芝龙都感觉一种无力感。
为郑芝虎报仇当然是一种宣泄悲痛的方式,可杀死郑芝虎的是弗朗机国,弗朗机国在壕镜、在南洋、在莫卧儿都拥有很大的势力,并不是郑家能轻易对付得了的。
郑家再富有,也只不过是家,一次的海战失利就能断送他的全部力量,可国却不同,以一己之力对抗一个国家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郑芝龙想来想去,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无奈。
这世上哪有什么铁石心肠,即便是钢铁般的汉子,也有其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杨嗣昌轻叹一口气走上前去。
“郑芝虎将军是为了抗击海盗战死的,是为朝廷、为陛下战死的,陛下定然不会放郑芝虎将军白白死去,本官容后便写奏疏一封,将郑芝虎将军的英勇战斗事迹报于陛下知晓。
本官欲向陛下进言,追封郑芝虎将军为忠勇伯,赠兵部侍郎。
郑大人莫要如此悲伤,陛下向来惜才,倘若郑大人肯诚心效忠陛下,有陛下在,区区弗朗机国岂敢逆大明国威?”杨嗣昌站在郑芝虎面前沉声道。
杨嗣昌的一席话使得施大瑄等人面面相觑、心中震惊,追封忠勇伯,赠兵部侍郎,这几乎是大明精锐部队首领战死时才有的殊荣,郑家虽然家大业大,但如今郑家最高的职位才是个小小的游击将军。
杨嗣昌这一下子又是爵位、又是兵部侍郎的,如何不让他们感到震惊?
就连一直垂头丧气的郑芝龙都抬起了头,他似乎是在确认杨嗣昌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追赠他不在乎,他在乎却是杨嗣昌的后半句。
“杨大人此话当真?陛下真的会支持下官攻打弗朗机?”郑芝龙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紧紧地盯着杨嗣昌道。
此刻所有的伪装都没有任何意义,郑家与朝廷虽然互相依附,但却从来没有互相信任,这一点不止杨嗣昌知道,郑芝龙也知道,郑家家臣也知道。
“当然,包括本官刚才许下的追赠,那是郑芝虎将军应得的,陛下去岁便当着万千将士的面说过,他绝不会令战死的将士家属寒心。
至于弗朗机之事,郑大人的说法不对,不是陛下支持你攻打弗朗机,你为大明之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可混为一谈,弗朗机在壕镜的所作所为,已经侵犯了大明的利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陛下绝不会容忍弗朗机国如此作为的。
只是如今陛下有更紧要的事需要处理,一旦此事解决,郑大人还记得本官前些天对你说的了吗?陛下于海贸的了解,可并不比你低。
你认为陛下会放任那些利益被弗朗机、尼德兰人抢走吗?”杨嗣昌沉声道。
杨嗣昌的言辞字字珠玑,有些像是对郑芝龙说,有些像是对郑家其他家臣说,什么叫大势所趋,什么叫人心所望,他这是让郑芝龙做抉择,同时也是让郑家家臣做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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