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的宅院与清化王宫遥遥相对,单单选址就足以显出黎家的气派,陈氏当政,黎家富甲数代,到了胡氏,亦是对黎家不敢有丝毫怠慢。
就如那同为豪族的黎利举旗反叛,与大明的叛军一起袭击明军,这黎利其实也算是黎家的远支,可是等到秋后算账时,明军亦是没有动黎家分毫。
上百年的经营使这样的庞大家族已经深入到了安南的方方面面,这样的实力,除非他掀起惊涛骇浪,扯起反旗,否则无论是谁都不会轻易与这样的家族敌对,因为代价实在太大太大。
如今的黎家家主黎昌已年过五旬,在这个时代已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黎昌的精神并不好,掌握这样的一个大家族,而近几年,安南时局又屡屡动荡,让他操碎了心。
他每日清早,都要吃一盏参茶才开始进食,如今业已将家族中的事务分给了几个儿子,所以现在他已不太管事了。
只是今日,三个儿子却是不约而同的抵达了这里。
这是一处书房,书房里挂着许多汉人的名家字画,这些字画,是黎昌的骄傲,因为在安南,收集到这些字画,单单靠钱是不够的,所费的功夫不知凡几。
而书桌上,照例摆着四书五经,还有一些先秦先汉的名著。纸是泾县的宣纸,笔是湖颖的湖笔,砚是徽州的歙砚。
黎昌头戴纶巾,穿着一件宽大的散服,唯一与中原不同的,他的脚下穿着的是个藤鞋,这种鞋子在湿热的安南很是流行,上到王公,下到寻常百姓,都穿这样的鞋子。
黎昌看着三个儿子,显得很是淡漠,慢悠悠的开了口:“到底出了什么事,何至于如此慌慌张张,君子泰山崩而色不变,怎么,天塌下来了?”
大儿子黎福与其他两个兄弟对视一眼,将手搭在膝上,随即道:“父亲,谅山那边,有书信传来。”
谅山……
近来谅山这二字,在清化出现的频率很高,黎昌虽然已经做了甩手掌柜,可是无论是与老友叙旧,还是亲族来走动,甚至是家族之中产业的料理,他已经听说过过很多次谅山了。
黎昌没有表现出惊奇、诧异之色,只是淡淡然的道:“哦?是吗?这谅山有什么消息?”
黎福小心翼翼的道:“父亲还记得吴顺吗?”
听到吴顺二字,黎昌的脸色顿时拉下来,训斥道:“这个商贾,一向刁钻,我们是清白人家,为何与他打交道?哼,平时里老夫是怎么说的,别和这些人走的太近,他们终究是下贱的出身,黎家家世清白……”
骂了一通,三个儿子大气不敢出。
黎福等父亲的气消了,才道:“父亲,他门路多,咱们地里的余粮,他帮忙转卖出去,价格比自己兜售要高一些,况且父亲大人的那幅《鹤山秋图》,也是他帮忙寻访来的,咱们固然是清白人家,可正因为清白,才需要这么个人在,一些不方便做的事,让他去做。”
顿了一顿:“从前那个李怡,更是奸猾,没少占咱们便宜,所以儿子做了主,自此不和姓李的打交道了,反倒是这个,虽然也是图利,可终究还懂得让利,虽然言辞粗俗了一些,我们只与他交易来往而已,却也没什么。”
见父亲没有生气,黎福继续道:“现在他传了书信来,说是谅山那边要大肆的收棉花,从前咱们地里的棉花,总共才卖七八十钱,而如今,足足能涨一倍,那边还说了,有多少要多少,谅山现在紧着生产布匹,所以对棉花的需求极大。因此,咱们儿子三个,才来请教父亲,让父亲做主。”
“涨了一倍?”黎昌倒是吓住了,安南的棉花不值钱,这一点他是深知的,除非是煞费苦心的运到大明的江南去,可问题是山长水远,运费更高。可是谅山不一样,谅山才几里的地?只要运的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此事能当真吗?”黎昌眼睛闪烁起来,他似乎有点动心了,他经营的是一个诺大家族,族中人口众多,做官的族人需要家里财力的支持,管理田庄的也需要养活老婆孩子,还有年轻轻在读书的,或是将来要想办法打点谋个一官半职,甚至于与豪族交往的费用,这些,都是天文数字,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黎昌当然清楚,黎家虽富,却还远未到高枕无忧的地步。
“当真,谅山那边的信誉,儿子让那吴顺试探过几次,确实没什么差错,而且他们的工坊,也切切实实的急需棉花,几乎无论良莠,有多少要多少,甚至于大明的高价棉,他们也在收。”
黎昌皱起眉来:“那么你怎么看?”
黎福抬起头,道:“儿子以为,眼下种粮,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咱们家的粮可是吃不完的,年年要卖,可是粮价即便是价格再高的时候,收益也是稀薄,同样一亩棉花,收益是一亩地的三至四倍,假若咱们继续种粮,这万顷良田,岂不是都可惜了?所以……儿子打算立即采买棉种,让名下绝大多数的田庄,立即改种棉花,至于粮食,有个百来顷其实已经足够,咱们在占城那边的粮食堆积如山,吃都吃不完呢,许多陈粮卖不出去,只能任由它们烂了,与其如此,还不如真金白银的种粮换银子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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