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怎会如此奇怪?
他认识她, 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打从有知于此方天地时, 便有知于她, 好像有这样一位故友, 是世间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自然也就习惯了毫无保留的相处, 不知距离为何物。
更不可能意识到……
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一日:他固然永生不死, 可她却是一介凡人,或恐从他身旁离去。
死。
别。
离。
种种的种种,往日从未意识到的或者即便意识到也从未真切体会过的情绪, 幻变成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惧,在他向那滚滚炽烈的岩浆深处望去时,让他紧绷的身躯都随之颤抖起来。
捏着那半片残破衣袖的五指, 越来越紧……
顷刻间, 黑气弥漫!
到底是一瞬,还是一纪?
傅朝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这虚空站了多久, 可在从心底那万般的惘然中回过神来时, 已毫不犹豫, 向天穹尽头那燃烧的地心冲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
他只知道, 见愁不能死, 不该死,他不要她死!
飞扑的身形, 如同天际被狂风吹卷过的阴云,带着一种堪称惨烈的决绝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所有人都震惊于他这一刻的选择。
就连趁机夺走了荒域神钥正准备抽身离开的少棘, 都瞪大了眼睛, 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星辰深处的力量,足以毁灭此界万物!
纵他本为神祇,在此界中也因为盘古留下的禁制,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力量。
一旦投身熔岩,非因不御而毁,便会因御而亡!
“轰隆!”
巨响震天!
还不待众人从傅朝生这突然疯狂的选择里解读出几分真意,迅疾而猛烈的撞响已突然从天穹深处传来!
那无尽沸腾流转的巨大熔岩地心表面,竟毫无预兆地满溢出一层旋转的金光,如琉璃罩一般将地心围在其中。
傅朝生来时,便陡然亮起!
一如先前在转生池中时遭遇,非但死死将他拦在外面,还降下无尽神力,向他击打而去!
那漫天的金光,分明又是漫天的法则!
在这极域的深处,在这大地之底、地心之表,他的所有行动都仿佛受到制约,好似那创立此界、留下规则的存在,与他这般的存在,有着天然的防备与忌惮。
只是此刻的傅朝生,似比先前为转生池所困时强了许多,同样甚至更强的法则落在他身上,也未能再让他形貌尽毁,完全化作黑气,只不过击打碎他身体某一个部分,让那迥异于人的妖态展露在世人眼前……
进不去!
竟然进不去!
宇宙双目,无法窥看见愁此刻的安危,妖识神念,亦无从探查她的踪迹。
偏这禁制还阻拦他进去!
脑海中的理智,终于在这一刻被冰冷的怒焰所焚毁,傅朝生被那禁制重重地撞了回来,万般痛苦加身,却只让他面上多添几分令人心颤的戾气,竟是反手抬袖间便重凝身形,再一次向那禁制撞去!
“轰!”
“轰!”
“轰……”
一次,一次,又一次!
仿佛不知疲倦,不知苦痛,也没有止休!
八方城外,十九洲一方已取得了足够优势,不断迫压着极域鬼修向内。没了鬼斧,秦广王已气急败坏,眼见局势不利,终于一声高呼,将原本抵御着十九洲一方进攻的鬼修召回,抬手间便引众人布成杀阵!
千万攻击,如暴雨一般淹没了城池的废墟!
战圈也因此向内收缩,骤然变小。
这也就意味着厮杀与残酷的扩大……
人血赤红,鬼血森白,溅染在这一片沉默的恶土上,浸没在这满目荒芜的废墟中。
白压着黑,红覆着白。
战阵中的人倒下,就再也不会站起。
郑邀、一命先生、谢不臣、玄月仙姬等人终至八方城畔时,已不见了见愁身影,只有那地心禁制外,再一次被击回又再一次向那禁制悍然撞去的傅朝生!
凶邪,戾气滋生。
是此时战场之上,最危险的姿态!
横虚真人拦下了秦广王,暂来不及追究傅朝生这非比寻常的“妖形”;
鲲鹏则撑起了遮天的羽翼,挡住外围无数坠落的攻击;
唯有扶道山人,红了双眼,动容地望着那不断撞击在禁制之上的身影,持剑的手,颤了几颤,才慢慢将目光转向城墙废墟上那一柄斜插的长剑!
一线天!
剑,凡从武库出,人死则剑必归。
如今剑在,人便在!
天地间起伏莫测的风云,都汇聚在这一方乱战中的小小城池内,每一瞬的交手,都会引发无数的变化。谁也无法预料自己下一刻会遭遇什么。
但八方城外的地方,却格外地平静。
枉死城旧巷陋屋之内,执棋的枯槁老者,在张汤的注视下,轻轻翻覆着指尖的顽石雕成的棋子,只问道:“你可知,人这一生,最大的敌人是谁?”
手指一按,石棋落子。
“啪。”
像是撞进了一枚巨大的、游动的气泡。
耀目的光彩,绚烂至极。
落入人眼底却不是纯粹的火红或者炽白,反而是深深浅浅、弯曲交织的五色,有的地方柔软,有的地方坚硬……
竟瑰丽极了。
若忽略它们加之于人的焚魂之痛,几乎不似进了炼狱,而是坠入了一场奇幻的梦境。
岩浆包裹了身躯,崩碎的血肉才一浸入,便如同投火的干柴,迅速燃烧,化作飞灰。
这时候,坚硬的骨骼也脆弱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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