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中间的银杏树下铺着草席,席上置一矮桌,三人分别跪坐一方,武氏巧笑倩兮,执壶斟茶,李素端杯浅啜,阖目回味,微凉的秋风吹拂着树上的落叶,偶有一片枯黄的叶子摇摇曳曳落到矮桌上,风再一吹,又飘向远方。
画面很唯美,除了某个煞风景的家伙……
王直抄起茶杯,豪气干云往嘴里一灌,哈哈大笑:“好茶,再来点,最好换个大碗……”
这句话说出口,李素便放下了杯子,这茶喝不下去了。
就好像原本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一个弹琴一个听琴,雅得一塌糊涂,结果赫然发现弹琴听琴的地方居然在梁山泊,一不小心进了土匪的聚义厅,画风转变太快,茶是喝不成了。
王直浑然不觉李素把他嫌弃成啥样了,武氏举袖遮口,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说吧,今日叫称心出来,他可曾说了什么?”
王直抬头飞快瞥了武氏一眼,笑道:“叙旧而已,能说什么,随便说了几句便分开了。”
李素笑道:“不必这么小心,这位武姑娘不是外人,不管什么事但说无妨,很多事情你我须仰仗她出谋划策,凡事不必瞒她。”
王直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武氏却眼泛异彩,望向李素的目光感激又感动。
确定李素的话是认真的之后,王直这才道:“今日称心确实没说什么,我几番逼问,他却左右推搪,我见他言辞闪烁,表情犯虚,恐怕已心生异志,有意保护太子。”
李素想了想,点点头道:“很正常,日久生情嘛,男宠也是人,也有正常的感情,这几年称心为我们做得不少了,此事若了,咱们也不做那兔死狗烹之事,给他一大笔钱财,让他安度余生便是。”
武氏闻言,樱唇微动,似乎想劝谏李素斩草除根,然而想到上次的教训,李素斥她太过心狠手辣,违了天和,那一次着实把她吓住了,以为惹怒了李素,从此再无出头之日,想到这里,武氏终于忍住冲口而出的劝言,没出声。
王直叹道:“称心若不愿说实话,东宫这个内应可就断了线,太子若有动作,我们如何得知?”
李素笑道:“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称心说不说已不重要,有些事情从表象推测一番,便知真相。”
王直一呆,道:“啥表象?”
“长安皆知的表象,最近太子频繁邀友人进东宫,说是谈古论今,以增学进益,听说每日通宵达旦,三更方休,从这个表象,我们已能推测出许多真相了。”
王直挠头:“能说得更清楚点吗?你知道的,我小时候脑袋被牛踹过……”
王直不懂,武氏却懂了,闻言两眼一亮,道:“太子要举事了!”
王直一惊,李素却颇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武姑娘有何高论,我愿闻之。”
武氏也不推辞,落落大方地道:“太子昏聩残暴,长安久负声名,无论朝中君臣还是民间百姓,皆对太子失望寒心,所以陛下才有易储之念,身处绝境,太子情急思变,必然心生反意,所谓邀友人入东宫谈古论今只是掩人耳目,他真正的意图恐怕是谋反!”
李素的笑容愈发深了,道:“你为何如此肯定他已生反意呢?说不定他被易储之事吓到了,从此幡然醒悟,痛改前非,又或者装乖卖巧讨好君臣,巩固自己的位置,种种可能皆有,不一定是心生反意呀。”
武氏垂睑浅笑:“侯爷何必故意考量奴婢?其实太子的意图,侯爷早就心知肚明了……太子刚愎自负,目中无人,这些年朝堂民间关于易储的说法一直没停过,想必太子这几年也一直活在被人取而代之的恐惧中,尤其是陛下将易储的念头公然宣之以后,太子的处境更是如临深渊,如此绝境,以太子的刚愎暴虐的秉性,装乖卖巧不大可能,痛改前非更是可笑,若想绝境求生,甚至一劳永逸解决这几年久抑的恐惧,除了造反,奴婢实在猜不出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了。”
李素笑道:“武姑娘果然慧眼如炬,着实厉害。”
武氏神情有些兴奋,道:“侯爷,依太子最近种种反常举动来看,对于谋反,他已是箭在弦上了,对侯爷来说这是个好消息呀。”
“怎么说?”
“太子还未举事,侯爷已知其意图,您已彻底掌握了主动,奴婢断言,太子必败无疑,所以奴婢有一言奉上,还请侯爷纳之。”
“尽管说。”
武氏想了想,道:“侯爷如今已掌握了先机,太子败局已定,侯爷当趁此良机,借太子谋反一事为自己谋一些好处,如若错失,委实可惜……”
李素目光闪动,含笑道:“太子谋反,自有朝廷剿之,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武氏笑道:“若侯爷插一手进来,好处自然也会落到侯爷头上,奴婢知道侯爷与太子是宿敌,太子事败则必被杀或被贬,侯爷也算除去了一个敌人,您如今二十多岁已爵封县侯,算是立国以来之鲜例,若侯爷借此机会再积累一些功劳,就算陛下因侯爷年纪而不会再加封,至少也给自己将来的升官加爵铺垫了一条道路,侯爷,机不可失啊。”
“依武姑娘的意思,我该如何得到好处?”
武氏笑容已敛,神情变得认真起来,缓缓地道:“趁太子未举事,长安朝野无人察觉之前,侯爷不如先发制人,制敌于先机,奴婢有两计,其一,将此事密告于魏王殿下,其二,事发之时,侯爷可借兵伏于太极宫左右,一旦太子举事,侯爷率众杀出,与敌激战于宫门前,此二计若行之,可保侯爷一生富贵,甚至位极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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