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太太叫人找苏珩过去说话。
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为了续弦的事儿找他了。
说是苏二太太,实则如今阖府只有她一个女性长辈,大家都尊称她为,苏老太太。
郑嬷嬷笑呵呵地上前给他打了帘子,“老太太,大老爷来啦。”
从前的苏二太太,如今的苏老太太微微点了下头,示意丫头搬了杌子给苏珩坐。
丫头们很快就退了出去,留了母子俩说话。
“这事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苏老太太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也无奈,她低声道,“先时你说要替她守,母亲也由着你了……可如今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就连你弟弟都有两儿一女了,你……”
“母亲。”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此时的苏珩周身散发着一股成熟的儒雅气度。
他淡笑了笑,温声道,“儿子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好什么好?!”苏老太太禁不住红了眼眶,“你成天没白没黑的忙,回来了屋里却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苏珩笑着安抚道,“瞧您这话说得,儿子屋里多的是伺候的人,怎么就没有人嘘寒问暖了……”
“那怎么能一样?”苏老太太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哽声道,“我知道……你一直不肯再娶,是因为心里对母亲有怨气。你怨我当年——”
“母亲!”苏珩忽然冷声打断。
“别说了。”他低声哀求道,“求您……不要再说了。”
苏老太太也知道这事儿是儿子的忌讳。
当年儿媳宋氏忽然跳楼身亡,众人却在她闺房里发现了重伤昏迷的苏三老爷……
儿子当时发了疯似的要拉苏三老爷见官,给宋氏偿命。可这种罔顾人伦,禽兽不如的兽行一旦曝光,身败名裂的又岂是苏三老爷一个人?
偌大一个苏府,竟然任由叔父摸进侄子媳妇的闺房,这阖府上下都是死的,那管事的也都是死的?
真论起来,谁也脱不了逼死宋氏的干系。
也好在,除了苏珩,根本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
宋昀盼本就父母双亡,唯一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宋崇峰一家远在遥州,且自打当年她被接回苏家,就跟那边儿断了联系,如今人不明不白地去了,也不过是派人往南边儿报了个丧,跟宋家打声招呼便罢了。
此事最后被苏二老爷硬生生压了下来。
只是自此以后,苏家也彻底分崩离析,很快就分了家。
长房苏璟放了山东盐运使,携妻子儿女去了任上;二房留在了从前的学士府,三房则举家去了南边儿。只是苏三老爷自那次重伤之后身体就垮了,去南边儿没几年就过世了。
苏珩也因为宋氏的死大病了一场。
待病好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一般。
从前的一切都如过眼云烟,十多年为官生涯让他变得越发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有时就连苏老太太都觉得这个儿子让她越来越难以捉摸……
他看似什么都放下了,就连当年宋氏跳楼殒命的追云阁也早已被夷为平地。
可只有她这个做母亲的知道,宋氏就是苏珩的死穴。
只要是与那女人有关的人或事,全都碰不得,提不得。
前年瑜姐儿带儿子毅哥儿回来省亲,小儿顽皮,不知怎么就打翻了他放在抽屉里的一只匣子。素来对外甥疼爱有加的苏珩发了好大一通火,那天在书房服侍的下人全都挨了板子。毅哥儿更是吓得直到跟他母亲回家也没敢再往他舅舅跟前凑。
那匣子里装的,正是宋氏生前从不离身那只鱼戏莲叶的镯子。
当年宋氏死的时候,那镯子碎成几瓣,还是他后来找匠人补好的,如今却是再也无法复原……便连同她的人一般,彻底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苏老太太幽幽叹了口气,语带哀求道,“珩哥儿,母亲不求别的,只想有生之年,能亲眼看见你娶妻生子而已……这次母亲保证不再干涉你的事了,只要是你相中的人,母亲绝无二话……好不好?”
这些年她也不知相看过多少姑娘,那些跟儿子年纪相当,门第也相称的姑娘,早就在等待与失望中一个个另觅了良人,也好在她的儿子丰神俊朗,这些年又官运亨通,只要他愿意再娶,依旧多的是名门闺秀任他挑选……
苏珩默了许久。
最后他淡淡道,“如果实在要娶……就上回母亲寿宴时,来给您拜寿的那个曹御史家的长女吧。”
苏老太太原本听他肯松口再娶,面色刚露出些喜色,待他说出那人的身份,不由又皱了皱眉。
却说这曹御史本是一介穷书生,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靠当年曹夫人替人刺绣补贴家用,供他读书。
只可惜这位曹夫人却是个福薄的,丈夫好不容易考取了功名,眼看一家人的日子就要好起来了,她却在生女儿时难产送了命。
她生下的就是这个曹大小姐。
曹大小姐从小在继母手下讨生活,继母过门后又生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俱是冰雪可爱,十分得曹御史喜爱,反观这个原配生的女儿,模样不出挑不说,人又沉默寡言,畏畏缩缩,所以一直不怎么讨曹御史欢心。如今眼瞅着都十九岁了,还待字闺中。
上回寿宴的时候苏老太太也是头一回见,外面说她其貌不扬恐怕都含蓄了,委实……是有些丑。
人也不是很会打扮,明明是黄皮子,却穿了件玫红色的裙子,显得格外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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