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从中间分开,一行黑影徐徐从中走过来。
顺着他们行走的方向,火光越集越多,似乎所人人都想一瞒皇后娘娘的风采,也都自然而然地集中在了那个女人的两侧。众人簇拥着,光线渐渐明亮起来,那中间纸片一样单薄而柔弱的女人,就映入了众人的视线中。
这一番变故,让正在厮杀的人都停了下来。
四周冷不丁地安静,气氛便显得诡谲莫名。
无名的夜鸟从天空掠过,转瞬投入丛林,那刺耳的叫声,便添了几分夜的萧瑟。
宋熹平静地骑在马上,白衣的袍角被风一掀,徐徐荡开,整个人似沐浴在月光中,皎如月华,偏生一张脸却隐在不太明亮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更无法琢磨他此刻的情绪。反倒是他身侧站立的萧乾,那冷漠得如同阎王似的黑脸,让人瞅着有一些心生压抑。
怪异的气氛中,南荣禁军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皇后娘娘来了!
他们在紧张的、忐忑的,等待着她做出最后的判断。
……也只有她有权宣布这个真相。
因为她是宋熹的妻子,是南荣的皇后,他们夫妻恩爱不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若传闻已经驾崩的皇帝突然生还,皇后不得大喜着与他相认么?想她产后不过数月,不顾本就虚弱的身子,匆匆从临安过来,本欲前往金州探视皇帝,不料突逢变故,得知宋熹在汉水被围,她只得暂住刘明盛的军中,直到前方传来宋熹阵亡的消息,方才受不得刺激晕了过去。
这不,刚刚醒来,她听到皇帝来了,就急急赶过来了——
忽悲忽喜,大起大落,他们都担心,这身子虚弱的皇后娘娘,可否承受得住这样的刺激?
谢青嬗从中穿过,两侧的禁军想了很多——但不管作何想,他们眼中的谢青嬗都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身形单薄得似乎风稍稍大一点,她都会被卷跑。可这样的女子,令人心生怜惜,却又自有她的威仪。
多看她一眼,呼吸都不畅快,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
……因为她的脸上,太过哀伤。
那神色像希望突然破灭,又像受了天大的打击。
盯着宋熹,她紧咬的下唇,有着深深的齿痕,一双眼子蕴满了痛苦的水雾。
众人都关切地看着她,想从她嘴里听到答案。
可夜风徐徐,她许久都不曾出口。
直到刘明盛都忍不住催促了,才听谢青嬗幽幽一叹。
“他很像陛下……可他,并非陛下。”
几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像用尽了她的力气,又像把她身体都抽干了一般,说完话的她摇摇欲坠,甚至需要扶住宫女的手臂方能站稳。
“不是陛下?”
“……真的好像陛下啊!”
“真会不是呢?”
“娘娘说不是当然就不是了。”
众人哗然窃窃不停,谢青嬗却在这时站直了身子,掐紧宫女的胳膊,眯了眯眼睛,吸足一口气,“刘大将军,此处就交给你了!”
说罢她调头就往后走。
“站住!”
宋熹的声音从夜风中传来,低沉而有力。
几乎下意识的,谢青嬗双脚一颤,就停下了脚步。
可她死死掐住宫女,愣是没有回头。
静静的,四周什么声音都没有。
无数人的视线都落在宋熹和谢青嬗的身上。
有细心的,离谢青嬗近的,甚至可以看到她颤抖的双唇。
而宋熹的身边,也有一个拿火把的兵士挪了挪位置。于是,一团光线突然大炽,终于可以看清他眸底的情绪了——那就是,没有情绪。
一双眼仿若深潭之水,无波无澜,就连他的语气也极为松缓。
“皇后,你太天真了!你莫非以为,这般就可以掌控挟太子以令诸侯,掌控南荣江山了?”
谢青嬗身子僵硬一下,徐徐回头,看着宋熹的方向,语气和他一模一样的平静,就像他们曾经共同相处过的那些“恩爱”日子里一样,有礼有节,一言一行就像从书上抄下来的模子,没有起伏,一潭死水,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好,可仔细琢磨却没有什么好。
“本宫不识得你为何人,亦不知你是萧逆从何处找来冒充陛下的。但你既是南荣人,就应做南荣人该做的事,不要与逆者为伍,助纣为虐,毁我南荣天下,欺我南荣子民,骗我南荣将士!好自为之吧!”
这……
她义愤填膺的样子,让清楚的人很尴尬,而不清楚的人,估计都快要被感动哭了。
不得不说,能颠倒黑白得如此彻底,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慌乱,谢青嬗挺有本事了。至少,这一种处变不惊的无耻,就非普通女子可以做到。
“呵!”宋熹微一低头,思考一瞬,再抬头直视她时,突然笑了,“果然是谢家培养出来的女儿,怪我小瞧了你。”
谢青嬗沉默一瞬。
“你想挑拨暗示什么?好,本宫给你一个机会。”
她身子慢慢转过来,又往前走了两步,款款而行的身姿曼妙婀娜,一双眸子久久盯着宋熹不动,“你只需告诉本宫以及这一众南荣将士,你若是南荣的皇帝,为何会与逆兵在一起?嗯?”
她和谢忱一样,是一个懂得说话抓重点的人,很清楚怎么煽动人的情绪,往利己一方引导众人的思维。因为这一点,也正是宋熹最难解释清楚,也最容易让人产生怀疑的地方。即便刘明盛不遵皇令,也不应该是萧乾带着他来声讨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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