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汉水南岸。
二更天了,冷风似乎已凉透了天地。
皇帝御驾渡江而至时,南荣与北勐在龛谷的大战已进行了两个时辰。
位于金州城外的南荣营地里,一片寂静。
留守大营的南荣们,都在等待御驾前来。
此营为目前南荣兵的主营地,离金州城也就几里路。
昨日下午,在北勐苏赫大军尚未到达的时候,从汴京等地到达的将士都先在这里落脚,服从统一指挥和调派。
亥时许,宋熹抵达营地。
一袭银甲,满脸寒光,腰系宝剑,幽光闪闪。一双眸子如同夜下鹰隼,锐利而饱含戾气,在一干将士夹道的欢迎仪式中,他微微蹙了蹙眉头,点头打一个招呼,径直骑马从中而过,直入中军账中。
时人极重礼仪。
尤其君臣礼仪,更为大仪。
可有些礼仪确实冗长得让人生烦。
尤其在这样的战争时刻,对那些由于初见皇帝,而显得过于激动的地方官吏和将领,宋熹更无心应付。甚至,有些见不得这样拍马屁的仪式。
入得大帐,他当即召见了指挥龛谷战役的金州大将管宗光。
不得不说,这管宗光干得还算不错,至少这是南荣和北勐开战以来,最漂亮的一场战役了。宋熹对他进行了肯定,一番口头嘉奖之后,又许诺若干,而尔就询问起了龛谷最新的战情。
管宗光有些紧张,低垂着头,据实相告。
可听他说起苏赫大军久攻不下,整个北勐军队陷入低迷,军心浮躁导致进攻秩序胡乱无章之后,宋熹一双冷眉竟然紧紧拧起,似乎有些不信。
“会有这样的事?”
看他这样轻己强敌,管宗光心里有些不悦。
这不仅是皇帝对他不信任,也是对南荣军队不信任啊!
心生郁闷,他却不敢言及,只赔着笑脸解释。
“回禀陛下,这一次苏赫军会露败相,却有前因。幸得陛下叫使君前来转呈了那个……攻心之战,微臣这才让士兵们在城墙上大肆宣扬苏赫与蒙合不和,蒙合已然抛弃了这支北勐军,让他们知晓自己无援无粮,乱其军心,这才有了这般战果!说来,全是陛下您的功劳啊!”
只要马屁拍得好,没有马儿不受用。
宋熹听了,冷漠的脸上,亦稍稍缓和。
“辛苦管将军了。朕,想去龛谷看看——”
说罢他就要起身,中军帐中,一群将领立马惊了。
“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
这皇帝屁股还没有坐热呢,居然就要去阵前转悠?
他到无所谓,可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不是要命么?
管宗光额头上都溢出了冷汗,尴尬地拱手在前。
“陛下,龛谷此时双方正在开战,太过危险——”
“危险的地方,朕就可以不去了吗?”宋熹缓缓一笑,“我若就躲在中军帐中,听听战事消息便罢,又何苦要御驾亲征?”
“这——”管宗光想了一瞬,忐忑地拱手道:“陛下,话虽如此,但陛下乃万金之躯,怎可以身涉险?战场上飞枪乱箭防不胜防,战事更是瞬息万变,微臣以为……”
“管爱卿,不必再说了。”宋熹不耐烦地瞥他一眼,已然转过身,伸开双臂,由着李福为他披上大氅,大步往帐外走去,神色淡然,动作利索,声音却极为有力,“北勐大汗没有一个不会带兵打仗的,更没有一个从来没上过战场的。换我南荣,怎就不能了?”
众将面面相觑。
末了,也只重重一叹。
“是,陛下!”
对于臣子来说,皇帝不上阵前,就窝在家里休息才好。金州龛谷地带囤有南荣兵八十来万人,单凭苏赫那三十万兵马,暂时打不到金州来,安全没有问题,宋熹在这儿坐镇指挥,他们可以借助皇帝的声威稳定军心,又可以少做许多保卫工作,更没有那么多的闲心要操。可皇帝要御驾上阵前去?这不要命么?
带一个皇帝在身边打仗,和放一个炸弹有何区别?
……
“陛下,前方就是龛谷城了。”
管宗光紧紧跟在宋熹的身边,寸步不离都不敢离开。
“嗯。”宋熹轻轻应了。
远远看去,夜幕下火把点点,好像连成了一片似的。隔了这样远,喊杀声与各种歇斯底里的嘈杂叫喊,似乎也可以传入耳边,带着一种硝烟味儿,令人四肢百骸都充斥着紧张感——战争本源的紧张感。
宋熹眉心微微一拧,转过头来看向管宗光。
“我军为何不乘势出城,反守为攻?”
“这——”管宗光微微一惊。
看宋熹神色似有不悦,他赶紧欠身陪笑:“回陛下,在大战之前,末将与几个将军商议过了,只要在龛谷挡住苏赫军的进攻,他们无人相帮,又无后援,早晚活活拖死在这里。我军不擅进攻战术,关门死守比出城进攻,相比损耗较少——”
言及此,他抬眉瞄一下宋熹。
他其实很想说,这不是陛下您亲自下的旨么?
那一个字:拖!
难道他意会错了圣意不曾?
心里有疑,管宗光却不敢问。
皇帝就是皇帝,哪怕他一天变三次主意谁又说得着?
宋熹拧眉思考一下,似乎也觉得他说得有理,盯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打马加快速度,上了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山坡。站在地势相对高的地方,他俯瞰着不远处的龛谷城,没有再坚持刚才的想法,慢慢摆手下了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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