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传位给了陈栐之后,便搬离了乾清宫迁居清宁宫,虽则是三品以上官员黜落以及刑狱重事仍然掌握在自己手中,但一个多月来却鲜少发表不同意见,就连陈栐道是要将诸王嫡子悉数留在京城,他也始终不发一言。然而,这一天当得知此前那件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最终竟是牵扯到了淄王身上,如今人已经受诏入宫,他顿时变了脸色。
“十七郎入宫多久了?”
路宽小心翼翼地偷瞥了一眼太上皇的面色,旋即方才低声说道:“大约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居然还没从乾清宫出来?”太上皇眉头紧皱,沉吟片刻又问道,“除了他还有谁在乾清宫?”
“回禀皇上,还有……还有世子爷。”
“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这时候才禀报!”太上皇倏然站起身来,脸上又惊又怒。然而,才下了宝座走了几步,他那步子就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竟是停在了明间门口。尽管只隔着厚厚的一层帘子,但即将跨门而出的他却着实犹豫了。
如今他不再是从前手握皇权的天子,纵使并未全然放权,可此刻若就这么径直到乾清宫去,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为了向天下展示孝义,陈栐自然不会违逆他这个父皇,总不会继续揪着此事不放,但事后心里存着疙瘩,对淄王陈榕和陈善昭这个嫡长子却会有诸多不利。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之前是势不可违,所以他立了陈栐为东宫,随即立刻传位,不是他不能压着陈栐在登基的同时册立陈善昭为太子,而是如此做带着强压的成分,异日必然父子相疑!他已经没几年好活了,陈栐却春秋鼎盛,他能护得了陈善昭一时,难道还能护他一世?
“书呆子,只希望你父皇和朕一样,知道什么时候该心狠该强硬,什么时候该信赖该心软……” 太上皇用近乎呢喃的声音念叨了一句,继而便转过身来蹒跚往东暖阁走去。
被晾在原地的路宽非但没因为受忽视而心中不舒服,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要真的是太上皇径直去乾清宫,他势必要跟着一块过去。如今不要紧,可异日太上皇撒手一去,当今天子清算起来,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太上皇能够自己想通,这是最好不过的!
于是,当他蹑手蹑脚从明间出来,到外头想了一想,就叫来了一个小内侍。太上皇迁居东边的清宁宫,而皇后和皇帝商量之后,太上皇的嫔妃便没有全数移宫,而是东六宫的不动,西六宫的悉数挪过来,如顾淑妃就依旧住在长宁宫。此时此刻,路宽就低声嘱咐道:“你去长宁宫给太上淑妃报个信,就说请娘娘且放宽心,太上皇如今正在安歇。”
乾清宫东暖阁外头,一众内侍和宫人俱是屏气息声地垂手站在那儿,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引起里头君王的怒火。打头淄王陈榕进来的时候,皇帝虽是一句话都没说,至始至终都是那位淄王在陈情,但那种沉重得仿佛已经化成实质的压力却连他们这些在外头的人都感觉到了。而当陈善昭赶来之际,那种黑云压顶的感觉就更强了。
东暖阁内,陈栐看着长跪于地的陈善昭,想着他刚刚替陈榕辩白的那些话,脸色一时变幻不定。良久,瞥了一眼站在那儿面色苍白,眼神却比起头沉静了许多的陈榕,他突然淡淡地说道:“十七弟你先出去,朕有话对善昭说。”
等到陈榕行礼告退,他方才缓缓走上前去,紧挨着陈善昭停下了步子,却是居高临下声色俱厉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朕此次为何如此大动干戈!就算不是淄王所为,他是受人陷害抑或者不知情,朕自然会严加彻查还他一个公道,你如此心急火燎入宫替他陈情,难道就不怕人说你是心怀叵测,淄王背后的人就是你?”
“回禀父皇,儿臣今日无论来与不来,昔日儿臣与十七叔常常同进同出,又是长宁宫的常客,这些本就是人尽皆知的事!十七叔为人宽仁好文,不好纷争,这些也是众所周知的,今次他会突然沾染上这一桩匪夷所思的事情,焉知就不是因为从前和儿臣来往甚密,于是方才被人有机可趁?父皇之前因这场闹剧引来的那些建言,令母后赐诸王世子郡王等宫人,足可见洞悉其居心,今次偏偏查到十七叔身上就线索断了,焉会不知是同样的道理?恕儿臣说一句斗胆的话,就算有人可能陷害四弟,把事情栽到儿臣身上,也比十七叔所为可信得多!”
说到这里,陈善昭稍稍一停,旋即抬起头直视着皇帝,却是再也没说话。看着眼前的儿子,陈栐一时心情异常复杂。
陈善昭真正懂事明礼长大的这段时间都不在自己身边,也就是定期朝觐的日子,父子俩方才能够相处一段时间,因而,陈栐对这个儿子的认识,除却那些传言中的温文有礼执拗书呆子等等各色好坏评价,就只有那些定期往来的书信,短时相处的印象,以及陈善昭做的那些事情。正因为陈善昭做事素来缜密周全,和传闻中大相径庭,因而这会儿面对这么一番话,他心里很想相信,但潜意识中的那股疑忌却仍是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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