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香料厂的七个人,做出了樟脑丸和万金油,是否值得朱祁钰赐下奇功牌?
自然值得。
因为樟脑丸可以驱虫。
大明最尊贵的亲王,襄王殿下在贵州的时候,曾经因为蚊虫叮咬患上了疟疾,持续发烧了将近一个月,一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才挺过来没有以身殉国。
可想而知,樟脑丸的驱虫,对大明的益处,那是生万民之物。
朱祁钰的车驾继续向前,他走的并不是很快,因为扈从的三千缇骑有近半数乔装打扮,四处风闻言事去了。
大明皇帝陛下的南巡是务实的,是要深入基层了解详情的,而陛下最讨厌的就是粉饰太平。
如果是因为能力不足,或者问题根深蒂固导致出现了问题,大皇帝并不怕事儿,甚至会给予帮助。
就比如姚龙搞定不了江西的学阀,大皇帝就亲自前往江西解决。
大皇帝讨厌粉饰太平,是因为这种层层遮遮掩掩,搞出国泰民安、歌舞升平的假象,是将问题一点点掩盖,小病也拖成大病,最后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早发现、早报告、早介入、早诊断、早治疗、早痊愈,是朱祁钰一贯政治主张,所以在南巡的路上,朱祁钰一直散出了自己的缇骑,在风闻言事。
南衙的遮奢豪户的感觉没有错,真的有把刀在他们的脖子架着,一旦发现不法事儿,朱祁钰绝不会手下留情。
其实陈镒、滕昭等地方官员的奏禀,也反应出了福建现存的最大问题,那就是成丁太少了。
福建诸府,遍地跑的都是些孩子。
本就不多的青壮劳力,为了多赚些钱,跑到了琉球、鸡笼去伐木开荒,而福建就出现了青壮劳力缺失,所以才会向四邻挖墙角。
这是地方之间的竞争,地方之间的竞争,是有益于大明发展的,朱祁钰乐见其成。
十余日之后,朱祁钰来到了福州府驻跸,连日舟车劳顿,朱祁钰会在福州府驻跸休整十余日,再行南下。
“商辂不是在修稽戾王实录吗?”朱祁钰敲着桌子说道:“修了这么久,这修了快半年了吧,还没修出什么吗?”
“陛下,不大好修啊。”兴安选择了实话实说,正统一十四年的实录,真的不大好修。
这哪里是修史,这分明是自宣德元年至景泰元年若干历史问题决议,这个决议是对稽戾王执政十四年的全面总结,这里面涉及到了太多太多定性的问题。
即便是更接近中立叙事的、记实史书的实录,也是非常非常难写。
有些东西非常模糊,比如三杨问题,是将三杨作为一个整体并提,还是将杨士奇单独列出来叙述?
有些地方是否要使用春秋笔法?比如稽戾王在塞外给胡人弹琴,取胡人为妻,还生了个儿子,现在仍在稽王府,这些老朱家的丑闻,要不要一笔一划的写到史书之中?
有些地方则是立场问题,譬如三征麓川又谋朝作乱的王骥等人是否如实记录其功勋?徐有贞是否是奸臣?袁彬、杨翰等缇骑是否忠君?废除朱见深太子时廷议签字是否如实记录?
有些已经成为了历史,有一些正在进行,比如组建了大明第一支炮兵、五次扈从太宗文皇帝北伐、最后为大明战死在交趾的安远侯柳升的儿子柳溥,眼下大明郡县安南正在进行,如何对柳溥定性?
还有一些为尊者讳之事,比如陛下还是郕王的时候,在京师可是以风流着称,韵事一件又一件,要不要写到实录之中?
原则上,史官当然应该保持中立客观。
可是,在帝制之下,写一本被当今陛下斩于太庙的废皇帝,稽戾王的实录,史官想要中立客观,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真的很难做到。
朱祁钰一乐,商辂这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修这么一本实录,的确是非常为难。
得亏还有个大明常青树,礼部尚书胡濙,在对这些问题进行指导,否则商辂还不如辞官回乡来的轻松。
“慢慢修,不着急,可以一直修到朕上天之后,只要他活的比朕久。”
朱祁钰面色变得严肃的说道:“告诉商辂,福建叶宗留和邓茂七的百万民乱,是官逼民反!朕当初对福建左布政宋彰的定性,一定要如实记录。”
“不是大明百姓对不起大明,是大明对不起百姓。这个是绝对不能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
“如果宋彰不把手伸向百姓最后一把米,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吃饱了撑的,那么多百姓跟着一起造反?”
朱祁钰点着桌子强调道:“修养生息十余年,福建天天挖其他兄弟省份的墙角,依旧是壮丁不足,满大街都是六岁到八岁的孩子!”
“全都是孩子!!”
要说稽戾王执政十四年,最大的过错自然是土木堡之战军事冒险,导致大明精锐尽丧。大明风雨飘摇危在旦夕的时候,稽戾王依旧亲自叩门,大明更有倾覆之危。
那么稽戾王执政十四年,受到伤害最深的就是福建,十年匆匆过去,福建依旧是民生凋零,满眼望过去全是孩子,全是孩子是希望,也是时代的悲剧。
朱祁钰南巡至福建,一直走的很慢很慢,就想知道这个伤疤,是否恢复。
这道刻在大明身上的这道伤痕,仅仅是刚刚结痂,依旧在流着血。
痛彻骨髓的伤痕。
“臣领旨。”兴安拿出了备忘录记下了此事,并且会飞鸽传书回京,传递陛下的最高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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