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赵氏家主赵楷睿,始终觉得有一种心悸,那种大难临头的感觉,非常的强烈。
他布局了十数年的关系网,突然之间就没了消息,只有李燧还在衙门上下点卯,其他的人压根都听不到一丝一毫的风声。
赵楷睿始终有一种侥幸的心理在作祟。
他当然知道畸零女户的大案,他们赵家不可能逃脱得了干系,那个带着面甲的天子缇骑,根本不会有丝毫的私情。
但是他依旧抱着一种不会被发现,即便是被发现,也能凭借着多年经营的关系网,逃过一劫。
在赵楷睿的眼中,李燧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从穷山沟里走出来,敲响了登闻鼓,圣眷犹在又如何,还不是土包子一个?
两三碗迷魂汤灌下去,李燧这只猎物就被迷的五迷三楞,不能自己了。
现在让李燧往东,他不会往西,只要李燧事先透露出一些消息,赵氏不敢说安然无虑,至少也能够延存。
赵楷睿定了定神,坐直了身子听曲。
他点的是琵琶记,但是这江南名角黄艳娘唱的曲是《乌台诗案》。
黄艳娘手中一拨琵琶,婉转的琵琶声在这天枢楼里响起。
黄艳娘的手指轻拢慢捻抹复挑,在琴弦上拂过,这拨转紧琴轴试弹这两三声,还未成曲,却已经饱含深情,
大弦浑厚且悠长若暴风骤雨;小弦舒缓幽深若有人在窃窃低语。
琵琶声在低谷时,像花底下宛转流畅的鸟鸣声,突然之间,琴声拔高,好像银瓶中的水在鼓荡,又好像金戈铁马刀枪齐鸣。
黄艳娘对准琴弦中心划拨了一下,四弦如同炸裂开来,轰鸣之声,好像撕裂了布帛的声音在所有人的心尖响起,一股无言的悲伤,油然而起。
人们都静悄悄地聆听黄艳娘的清亮的嗓音。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
“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黄艳娘拨弄着琵琶唱了起来。
这是苏轼在大牢之内,写的一首诗,就是说牢里面的生活不好过,极致的凄凉。
黄艳娘已经厌倦了唱曲,这烟花世界惹人醉不假,但不是谁都喜欢一辈子以色娱人,过去是没办法,现如今她已经在南京织造局谋了营生。
若不是给的太多了,她决计不会来,给这么多银钱,若是还不肯来,那就是挂镇江赵氏的面子,她一个戏子,哪里能讨得到好处?
她不想唱,又不得不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她来了,给了赵氏脸面,自然是自己想唱什么就唱什么,这乌台诗案,就是她的曲。
换句话说,黄艳娘在摆烂,这第一曲,她懒得掩饰,直接开摆了。
“话说一白面书生,家住眉州并眉山,姓苏名轼字子瞻。”
“也曾宵衣旰食铁砚磨穿,也曾雪窗萤火坐整书编。值青春嘉佑开科选,汴京城,三日费钻研。”
“仁宗许了他太平宰相,翰林高名儿世人皆相传,今日湖州做太守,天下苍生放心间。”
……
乌台诗案,苏轼在牢里过得孤苦伶仃,再加上黄艳娘的嗓音以及神乎其技的琴技,自然是让人入迷。
赵楷睿虽然不满这唱的曲不合他的意,但是这黄艳娘出了名的难请,这现在黄艳娘已经很少出来唱卖了。
他也没多说什么,本就是热闹热闹,他的心思也不在曲儿上,而是在畸零女户的大案之中。
赵家能不能躲过这一劫?要不要赶快安排家里的子嗣逃难?
可是逃到哪里?天涯海角,皇帝的鹰犬就跟恶犬一样,不会放过他们,难道出海不成?
出海又能躲到哪里去?
赵楷睿还在思虑,就听到了一阵的吵闹之声,一个小厮如同一阵风一样从前面天璇楼跑了进来,蹬蹬蹬的声音,如同踩在赵楷睿的心尖一样。
“慌什么,有事说事!”赵楷睿面色一拧,厉声训斥着这小厮不懂规矩。
“来了!他们来了!”小厮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天璇楼的方向说道:“他们来了!”
赵楷睿疑惑的问道:“谁来了?今天请的客人都已经到了。”
小厮拿起了茶壶灌了一口,扶着膝盖高声说道:“明光甲!缇骑!他们已经到了天璇楼了!”
“什么?”赵楷睿吓得浑身一哆嗦,整个人呆若木鸡,随后夺路而走,直奔着天枢楼的密道而去。
狡兔三穴,这七星楼做的什么买卖,他心里清楚,这被官府抓到,那是挨千刀万剐的买卖!
随着赵楷睿的夺路而逃,整个天枢楼变得乱糟糟了起来,无数人开始奔走。
黄艳娘满是疑惑的看着这一楼二楼上上下下,知道这是又出事了,不过她也见怪不怪了,继续抚琴,嗓音高了几声。
“说什么勋贵旧臣多阻拦,利不百则器不换。”
“说什么手持荆棘刺要斩,斩刺依旧三分寒。”
“说什么忠臣成了拦路虎,朝中一味蓄犬奸。”
“话这朝堂昏昏若雷云,说这天日何处示昭昭。”
“人生自古谁无死,轻若鸿毛重泰山。新法令行民生安,纵死黄泉亦安然!”
一曲终了,黄艳娘按住了还在雀跃的琴弦,看着一片狼藉的天枢楼就只能摇头,自己这江南名角都快成丧门星了,在哪里唱,都会招来缇骑。
这下次,怕是没人敢请自己唱曲了,不过也落得个轻松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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