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庄法今岁如何?”朱祁钰问到了正事,农庄法,他从来没放到朝堂之上,讨论过一次,可谓是,一意孤行。
于谦吐了口浊气,笑着说道:“臣折银算算。”
“现在有一万九千里,共计三千三百乡,共有两百零九万户,丁二百万,口九百四十五万,丁亩三十,藁税一成半,朝廷赋税折银五百六十四万,不计福建在内。”
“力役给粮折银五钱,入京库折银四百五十九万两。”
这是一组不太复杂的数字,于谦并没有说亩数、亩产等事,而是以折银计算,给陛下一个大概的数字。
陛下真的盘账,应该去户部,陛下在问趋势。
眼下大明的藁税入库方式,是官收官解,给民粮解送入库,每名力役大约五钱。
按照大皇帝和百姓的约定,朝廷从掌令官掌管乡平库,只取一成半,那么解送入京就要官解,自然要给粮,这部分折损,大约在两百万石粮左右。
入京师通州两仓一千库为九百万石米粱,这些米粱完全够打一个京师之战加宣府之战了。
朱祁钰稍微停顿了下说道:“正统十三年,宛平县征粮地实有两千八百余顷,每亩折银为六分三厘八毫一丝(0.0638两),按现在田亩算,应有四百八十万两入库。”
“朝廷少收了三十万两银。”
于谦摇头说道:“正统十三年京畿地区,总计正赋、徭赋、养马编银、庄田子粒等等,折算银两不到三百万。”
“朝廷今年比正统十三年,多了一百六十万两的赋税,那可是整整一百六十万两,近四百万石的米粱啊,陛下。”
“等到明年二月份,所有赋税到京,户部尚书牙都要笑掉两颗。”
陛下推动的一体缴税纳赋正在逐渐走上正轨,目前各王府的田册都已经入京了,再加上多有开源,户部可是肥的流油。
陛下财务状况良好,大明朝廷的财务状况也是极好,金濂逢人都是笑呵呵的,虽然还是貔貅,但有钱有粮扣扣索索,和无钱无粮两手一摊,是两个概念。
于谦稍微盘算了下,估计等到大计结束,就应该清田了。
于谦斟酌了一下,又下了一步,走过了一个回合,笑着说道:“陛下可知为何胡尚书写那句既无土木之壮、亦无声色之娱吗?”
“其实正统朝一十三年,大明上下赋税京师米价折银,历年米价虽有波动,但总体稳定,大约有一千五百万两银。”
“除去朝廷用度,都会有部分的剩余,这部分的剩余,全都去修庙、修殿,声色之娱了。”
兴安下了场雨,接过了于谦的话茬说道:“光京师四寺庙,就花了三百多万两银子,营建皇宫房舍花掉了两百多万两,礼佛钱九十余万,庖厨一百五十余万两。”
兴安说的寺庙,是大隆兴寺为首的所有正统年间修的寺庙,总计四座,花费无度。
兴安拔掉了朱祁钰好多小旗,于谦这一手,就把朱祁钰的一支伏兵给全都吃掉了。
兴安继续说道:“臣和林绣沟通过此事,真正花出去的不过百万两,不过是负责督办营造的官员、外戚、经纪、买办等人,上下其手,居中贪墨了。”
那账目简直是触目惊心,围绕着在稽戾王,有一群肉食者,饕餮盛宴。
自古建园子,大抵如此。
比如慈禧老妖婆建两个园子,就倒腾了不少北洋水师的炮弹银,当然也肥了不知道多少官员。
比如赫赫有名的「年少不知李鸿章,如今方知真中堂」,当了鞑清一辈子的裱糊匠的李鸿章,临到了,走的时候,留下了四千万两的银子,近七万顷膏腴之田。
慈禧建园子,不知道滋生了多少国之巨腐。
朝廷的体统,不就是如此,一步步的沦丧的吗?
于谦满是感慨的说道:“京师风气为之一变,贪奢之风,愈演愈烈,其实胡尚书写的那些都是肺腑之言,并无夸大之词。”
宣德年间,还稍微好点,虽然宣宗皇帝有点小爱好,不过无伤大雅,并不费过多的国帑内帑,但是轮到正统年间,整个社会风气,随着兴文匽武,都完全变了,贪奢之风四起。
节俭成为了矫揉造作,沽名钓誉,朋比成为了朝堂常态。
贪腐、朋比为奸,这放到洪武年间不落个剥皮揎草,也要落个斩首的下场。
连李善长都因为朋党二字,被族诛了。
但是正统年间,贪腐和朋党才是主流。
胡濙写了什么,他说久道化成,风移俗易,必天下和乐,克致太平盛世。
社会风气的整体务虚,舍本逐末,比谁的家财更厚,比谁的人脉更广,比谁更善于长袖善舞,比谁更会忽悠皇帝,大明能好得了?
“陛下乃万民表率,一言一行,万民瞻行。”于谦终于合围了朱祁钰的大龙,将明军悉数包围,鄱阳湖水战,于谦手中的汉军,大获全胜。
六十五万对二十万,优势自然在陈友谅之手。
朱祁钰挠了挠头,开始拔旗,这输得心服口服。
他知道于谦在说什么,劝仁恕,翻译翻译就是朝堂,不是打打杀杀。
但这能怪朱祁钰吗?怪大皇帝不够宽仁吗?
不能够啊。
但有些人,就是好日子过得浑身不舒坦,非要有人拦在大明前进的道路上,螳臂当车。
赵缙、赵辉、万观、赵全、孔彦缙等等,不止一个,反复主动申请做那只杀鸡儆猴的鸡。
这么奇怪的要求,朱祁钰不满足他们,哪里算得上大明慈祥的君父呢?
自然要满足他们迫切的取死之道。
于谦感慨万千的说道:“臣只希望这天底下,少点让陛下糟心的事儿。”
朱祁钰揭过了这一话题,满是平静的说道:“于少保,可有会试主考人选举荐?”
于谦一听这话,摇头说道:“陛下心中早有人选,何必问臣呢?”
大明皇帝这钩子挂的饵很是肥美。
天下应考士子看似是天子门生,每次会试的主考官却才是坐师,同榜、乡党、坐师门生,算是大明三大朋党源头。
朱祁钰在给于谦经营自己势力的机会,比如安排自己人,主持景泰二年的会试殿试。
这样一来,即便是主考官持节守正,中了进士的学子,也要对于谦见弟子礼。
但是于谦却是滴水不漏,他才不咬饵儿呢。
就陛下这种钓法,能钓的上鱼,才有鬼呢!
于谦深知,他现在的地位,多一分权力,就多一分危险,就离权臣更进一步,离粉身碎骨就更进一步。
粉身碎骨全不怕,就怕碎的不值。
于谦在等一个天下皆反的机会。
朱祁钰也在等一个天下皆反的机会。
朱祁钰笑着说道:“朕以为,江渊任主考,最为合适。”
江渊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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